2012年7月1日 星期日

讀書會

pic by Beth Hoeckel

對我來說讀書會最有趣的地方在於它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唸書」這樣一件事。因為就各種條件而言,「讀書」這件事應該算是相當個人化的事情,它不像球隊、合唱團或者任何圍繞著某個規則競賽的團體互動。而對我來說,把一件事情用一種完全相反的邏輯給重新組織起來,這本身就很有趣。像是把可以一個人窩在書桌前就能完成的事情換到一個大點的密閉空間大家一起圍著同張桌子來做,這就很有趣。

這樣的邏輯在我的生命經驗中最能類比的大概是基督教會的查經班。我所知道的查經班運作方式是這樣:一群人圍在桌子前打開各自手中的聖經,然後從某個章節起一個人輪流唸一節,唸完之後大家反覆導讀(導讀大概就是詮釋性地挑出某段經節反覆強調加重其中的關鍵字並彰顯出其神聖意涵)。導讀完之後就是分享了,如何分享呢?大概就是同樣詮釋性地把經節與個人生活瑣碎或整個個人史結合在一起,並從其中印證基督話語與個人生命的相互指涉與瞭悟。這類似一種告解,如果用Foucault的語彙來說的話,他可能會說這是一種從個體生命中榨取出權力的技術;這或許也是一種自我證明,如果用Polanyi的話來說這大概是現代人對自由的認識,也就是在新約的耶穌教誨中現代人挖掘出了個體的特異性。

如果說讀書會真的能類比於教會查經班的話,那麼事情對我來說就更有趣了:讀書會到底要幹嘛?讀書會有目的嗎?或者說,「讀書會」這個概念有一條綿延線性的發展序列以至於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嗎?如果說世界上存在著一種叫做「讀書會的歷史」的東西,那麼我們是否能從中找到一些關鍵的轉折,並且讓我們了解:讀書會這東西起初是由哪些人、或者基於某個機遇或者基於某個利益而出現的,並且就是在哪個神祕時刻,這個機遇與利益被改變了於是讀書會的運作方式也被改變了。

昆德拉曾經這樣描述過他筆下的一個主人翁:雅羅米爾的一生就是從遠方走來,而我們這些觀眾站在某個塔尖觀看,初生的雅羅米爾離我們很遙遠所以面容模糊但我們看得見他周圍發生了些什麼,而當他越走越近一直近到充滿我們整個視線時、當整個眼眶中只有雅羅米爾的時候,至為清晰的雅羅米爾自己就將他的整個故事填滿以至於不再有雅羅米爾之外的世界了。某個角度而言我是這樣在理解歷史的。當然我們手邊並沒有「讀書會的歷史」這個東西,但當我們置身其中的時候,當我們坐在那個大一點的密閉空間並圍著桌子翻開文本的時候,讀書會已經大過我們本來以為的範圍了。扯遠點講,這很像是Goffman的舞台,也很像Bourdieu的場域:當我們置身其中的時候,有某種大過於我們的東西(像是劇碼)、或者有某種我們每個人一瞬間動員並完成的認知(像是慣習),而我們就是據此互動並完成一個讀書會的。

所以話講回來,讀書會對我來說最有意義的地方(並不同於「最有趣的地方」)可能不是學術精進或者相互切磋這樣的東西,最有意義的大概是開始前的晚飯嬉鬧時間或者快要結束時睡眼惺忪的討論,就是在這種時候我會覺得研究所生活、或者學術生活並不是那麼地零星孤島密閉如自言自語或者胡謅撞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