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29日 星期三

大廈

  他推開房門走進去,眼前的大玻璃窗外一片開闊。這裡是市中心某棟大廈的十五樓,最頂層。

  房間在大廈的角落,於是視角也顯得廣些。左前方不遠處是總統府,府前廣場順著凱達格蘭延伸到景福門一段從十五樓高的角度看下去成為一個圖騰,他常常就這樣看一下午,視線依在圖騰的邊緣反覆游走。

  另一邊看出去是新光三越,在他年紀還小一點的時候那兒仍是全台北最高的建築物。他在十八歲的時候看過一齣戲-男女主角相約在新光三越的頂樓見面,可是最後男的沒到,只留女的一個人在那個大樓的塔尖,底下是繁華一片。從此之後新光三越對他而言就成為了一種寂寞的表徵,他知道在那個塔尖永遠都有等待而落空的一個人。

  在大廈的六樓有個空中花園,並不如何地漂亮,但是大家都喜歡在那偷點新鮮空氣。去年他來這的時候,從空中花園往旁邊望可以看到隔壁另一棟大樓正在搭起,到了今年它已經蓋好了。前天他走出大廈穿過一堵小牆繞進隔壁大廈的庭院,那裡挺漂亮,蓋了一個水池裡面有抽象的大理石雕刻,不過他沒什麼好興致,他寧願這棟大廈在過去一年因著什麼緣故倒塌,也許是那個寒冬過後的第一道暖陽讓它瞬間崩解之類的。

  他還是會搭電梯到一樓的星巴克點杯飲料和一份焦糖布丁麵包,對於星巴克他一向較推崇那裡的甜點。他坐在星巴克的椅子上往外看,這個時節的台北街頭多半是陰暗濕冷的,不管哪裡都一樣,就藉著這點相似,他開始想盡辦法讓自己從位子上抽離開來,離開這棟大廈,也許飄到哪個一樣窗外陰雨的咖啡廳,但絕對不是這個大廈一樓的星巴克。

  其實在這裡他已經要變成常客了,在這棟大廈生活的細節他比許多鎮日活在大廈裡的人還熟悉,雖然他只一年來一次。

  他想著也許明年他還要進來,他開始說服自己其實這沒什麼,不過跟某種思緒情感的一再反覆差不了太多,就像是他活在這個地球上二十多年來建立的許多規則習慣一樣,一年一次,也許還嫌少了。

  十五樓,頂層,窗子一開跳下去他就抽離於任何規則了。他笑了一下,因為他知道他不可能那樣做,連那樣的念頭對他這種人來說都嫌矯作。何況,窗子密封地死死的,這棟大廈早就料到了。

2006年11月24日 星期五

舊本子

  水越的筆記本要用完了,大概是六個月前買的。

  很簡單的樣式,水越的東西都差不多那樣-全白的內頁,封皮上面有黑白的簡單畫作,封底有一首詩。今天它已經不白了,到處摩來摩去讓它皺皺黑黑四角捲曲。

  裡面沒任何了不起的東西,除非你要把一個囂張臃腫的瑞典吉他手睡眼惺忪時的簽名也算進去,或者再好一點是張懸簽的"wish you were here."。

  除了塗塗改改還是塗塗改改,好笑的是本子裡頭動過筆的有四個人:Malmsteen、張懸、我、康家綺,裡頭到底寫了些什麼,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只有三個人知道。

  我想過兩天我該去趟誠品,把卡辦一辦,買個新的本子,至於手邊這本就擺著,像過去六個月一樣。

2006年11月23日 星期四

該死

幹,看了不該看的,傷眼睛。





2006年11月20日 星期一

睡沙發

  慢慢地,睡沙發變成了一種儀式,他只在最靜寂的晚上才睡沙發。

  沙發面對的牆上是好大一幅樂團海報,下面擺了電視和壞了的老音響,現在電視也不能看了,因為他沒錢繳第四台的費用。沙發一邊靠著牆,另一邊是客廳的大部分:一張大地毯、一張木茶几、散落滿地的衣褲和唱片。至於後頭是一個吧台,躺在沙發上只要微微伸個腰就可以拿到放在上面的東西,所以那時候他們總把手機的鬧鈴設定好了後放在吧台上。

  手機的鬧鈴多半只能叫醒他,通常在鈴聲響起的前十分鐘左右他就醒了。他會緩緩挪動自己的身體把手機拿起來關掉,躡手躡腳地像個心虛的孩子。他會出門買份早餐也許還有一支牙刷,回到家把感冒藥準備好,然後側身坐到沙發邊輕輕地把她搖醒。她是不想起床的,其實他也不想她醒來,可是非吃藥不可。她悶哼了幾聲之後閉著眼睛把頭靠在他肩上。他一手扶著她一手拎著一袋早餐,外頭天剛亮,陽光從落地窗邊緣稀疏地滲進來,沙發邊的他一瞬間有股放聲大哭的衝動。然而他沒那麼做,因為那會吵醒他身邊的她。可是該醒的總要醒的,有一天他起來,手機沒有響,而她已經不在了。

  從此之後睡沙發開始變成一種儀式-沙發是祭壇,自己是祭品,哪天就要粹煉出一顆頑強執迷的心,他看著黑壓壓的天花板期待著。或者他早就是了,要不,就永遠不會是。

2006年11月18日 星期六

傻子

  今天中午萬事通問我:「你覺得讀書很過癮很爽嗎?」當下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關於萬事通這個人,半年前他還是台大法律的學生,現在卻泡在這個他以前就待過的地方。比我還小一歲,至少是外省第三代了,可是他還有很重的浙江腔。非常熱衷於回答老師的問題,用著他那濃濃的外省鄉音,再加上一點自以為是的口氣,周圍的人都很討厭他。

  記得某天中午我在公佈欄看報紙,旁邊的他忽然跟我搭上話,從此之後他就會跟我講一些跟周圍人相處的煩惱,很好笑的是我覺得他在跟我交心了。

  國學知識很豐富,還自修武術和氣功,甚至練到內息可以隨心在體內如流水運轉的程度(他說的)。有時候他跟我抱怨現在學生水準太低,不然就是女生太追求時尚,怎麼講都是滿滿的自信,用著他濃濃的外省腔。他說大學時候參加熱舞社,我愣了一下,這比起他會武術什麼的都還奇怪,問了他為什麼,他只說:「我覺得什麼都要接觸一下,會用到的。」

  最近他少找我了,因為班上的人開始對他釋出善意,當然是想玩弄他(高中生真的很皮),不過他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感覺,覺得自己終於打入這個環境了。

  今天中午我走到陽光走廊(好虛偽的名字)打開麵包,他拿著三明治湊過來問了我那麼一句。我停了一會兒開始思考要認真還是隨便地回答他,後來只說了句:「還好啊。」他沒說話,一臉認真地啃著三明治(他表情永遠都很認真),想了好久之後皺著眉頭斬釘截鐵地跟我說:「我寧願要個對我死心塌地的正妹,什麼都換!」大概是他有點激動了,一時間我沒聽出他外省口音在咕嚕些什麼,他再講一次之後我傻了,只能笑著重複他說的"對我死心塌地的正妹",一陣不停的乾笑。

  史的緣故最近我越來越常乾笑了,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別人隨便講我笑;我自己隨便講自己隨便笑,然後慢慢旁邊的人也笑開了。其實我也能體會史的感覺,有時候他認真地跟我說:「你想也知道我現在怎麼可能笑得出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了。」

  我乾笑,萬事通顯得有點毛燥,直問我:「你笑些什麼?」他越問我笑得越厲害,一直到班上也住淡水的氣質小女生從旁邊走過去往這看了一眼我才停下來,覺得在周圍的人眼中可能我是個瘋子,畢竟也只有我會在萬事通旁邊那樣笑開。

  "對我死心塌地的正妹"呀,萬事通講得好有英雄難過美人關的味道,可是明明很可笑的對話一瞬間卻讓我好慌張。萬事通看我笑個不停於是"哼"了一聲走了,一個人靜下來之後看著手上還沒吃完的麵包,覺得萬事通瘋了,而我是個傻子。

  晚上回到家,這是洗冷水澡的第三天,清水醒人,加上對一兩句話的疑神疑鬼讓我相當神經質,加上萬事通說的"死心塌地"-我知道一整天我都處在十分焦慮的情緒中。

2006年11月16日 星期四

人勇身體壯

  今天從早到晚一直在作夢,什麼都夢,夢得我有點虛實倒錯的感覺。

  晚上洗澡到一半才發現瓦斯沒了,好在還沒倒上洗髮精。從浴室出來開始打電話,好笑的是一個人都沒有。轉身回去我把冷水澡給洗完。記得之前也有過洗冷水澡的生活,剛開始是因為月底沒錢叫瓦斯,一段時間之後習慣了就沒想過需要熱水,不過印象中那應該是五六月的時候。

  冷水澡洗完著實清醒了許多,才發覺原來一場場夢都是同樣的味道,只是寂寞。清醒時候未必就顯得更孤獨,也許虛實倒錯的混沌中才茫然吧。說不定明天醒來我會發現我的感冒更嚴重了,雖然現在的我認為自己像頭牛一樣,不過也還是在想明天晚上回到家瓦斯行已經關了,是否又得試探一次自己有多勇壯?

  另外,今天的LS有種漂白水的味道,卡在喉頭上泛出一股嘔人的氣息。

2006年11月11日 星期六

另外

  為自己辯護一下。

  之前有朋友看我寫的"評論"(我還真不敢說那算評論)似乎不很滿意,大概是覺得我寫得太主觀不夠公平吧,不過坦白講,今天我以一個台下聽眾觀眾的角色,對我所見所聞的作出誠實的表達,我想只要我不過度誇張,那不管怎樣也都可以說是準確,畢竟那是台上人讓某些人(就是我)所領會的表達。

  沒有絕對客觀的評論,因為表達和領會從來就不是同步的,表演者能做的只是如何在不同步中也讓自己顯得漂亮(這部分我覺得張懸太厲害),所以說恐怕沒有什麼"我覺得那不像我...blabla"的說辭,因為也許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台上的樣子。

  哎喲。

2006年11月10日 星期五

盧廣仲《淵明》

  一張單曲兩首歌,加起來是六分鐘左右的時間,從火車站到淡水四十多分鐘我大概聽了七八次,第一個想法是:盧廣仲希望自己是用怎樣的姿態進入台灣音樂圈?

  盧廣仲的歌不多,或者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聽過的不多,至於單曲開頭的《淵明》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太精緻了,一種唱腔、編曲、歌詞上的精緻。編曲說實在我不是專業,不過還是能感受到廣仲在音樂情緒的表達上從來就讓我驚豔的能力,我想那是一個熱情洋溢的樂手必備的。唱腔的部分我覺得就真的太精緻了,有點刻意的精緻反而突顯了他在操縱唱腔上的生疏,純粹以享受音樂為出發點的話我寧願聽相較不精緻卻更有力度而顯得漂亮的嗓音。

  至於歌詞,那也許是我聽華語音樂的時候最在意的部分,至於《淵明》的歌詞,我還是得說:太精緻了。這首歌詞的有相當明確適切的情緒表達,也相當符合這樣年紀身分的感情,不過仍然因為精緻所以我覺得不夠漂亮。我一直認為學生樂手最漂亮的歌詞表達,就在於他們渴望被了解的同時又有一種不屑被了解的青莽味,這樣矛盾模糊的拉扯中總能讓聽者各取其意然後得到一份屬於自己的感動,表達與領受的不同步使得歌詞富生命力所以漂亮,如此看來《淵明》的歌詞對我來說的確是太精緻明確了,於是講慵懶執著不如《阿大岩壁》,囂張熱情不及《妹妹背著洋娃娃》,這讓初聽《淵明》的我有點失望。

  第二首的《It's Like..》多多少少承繼了《歡迎光臨晨之美》的味道,編曲富趣味,和人音聲線配合成相當讓人欣賞的演奏,而且聽到這首人聲的混音(混音嗎?我對錄製技術一翹不通)馬上讓我覺得這傢伙太奸詐,因為我已經開始期待他在現場的時候用正常的嗓音唱這首歌了。另外,詞本上署名的"老鼠公司"很妙,在在讓我看見比較多"我所認識"的盧廣仲。

  聽完我繼續思考-盧廣仲希望自己是用怎樣的姿態進入台灣音樂圈?想著想著忽然覺得這樣精緻的安排雖然讓我覺得不夠熱情,但是或許適當很多,那也是種懇切和誠實吧,不過我還是認為這絕對不是盧廣仲最漂亮的表現,儘管如此,當我走出捷運站,空氣濕冷泛霧水,聽他唱句"Hey, I'm gonna go...",也還是讓我有股感動和微微的震盪。

  不過說回來這張單曲的確越聽越有味道,我相當期待他發專輯的那天。

2006年11月9日 星期四

沒菸

  抽完了最後一根LS,手邊只剩下兩包淡的可以的Caster5和大概不到十根的捲菸。

  一段時間來生活穩定,作息從八月開始幾乎就沒變過,一個星期六天,每天的每分鐘照表操課。叫人欣慰的是每個星期一會有一封加油打氣的簡訊,如果想吃點好的也有朋友能送來並且陪我個半小時,如此穩定前進的生活其實我是沒有資格抱怨的。

  但是仍然有不少時間,也許在我晚上踏出捷運站,清冷醒人的夜晚水氣襲來,或者是睡前靠著窗往對面大樓望,或者一早醒來覺得全世界好像一片靜寂,就是這麼些時候,我仍然會希望能有個人讓我想念,同時她也正在想念我,也就這樣一個奢望讓我發覺這仍舊是獨自生活的一年。

  媽一個禮拜來幫我打掃一次,所以我的房子多數時候都相當整齊,儘管再亂,一個禮拜中總有一天在我踏進家門時,會發現早上開的大燈熄了,只留一盞小燈,屋子裡頭的東西各自規則整齊地靜默排列得好好的,然後我就知道媽來過了,她還會擺上一點水果,就在我的吧台上。

  我躺在床上,屋子內乾淨整齊得有些死沉,就算我一個星期不回汐止,那下個星期我淡水的家還是會一樣乾淨並且又多了些水果,儘管我這一個星期並沒有見過家人一面。

  我常拿起手機,看著電話簿裡頭有誰可以撥過去,當然有那麼幾個朋友是可以打的,但是我總奢侈地不願意打過去,因為我知道這時間的我不是要這些,只是希望走出捷運或者打開家門的時候可以看見一張我想念的面孔,而且她也是想念我的。我就這樣看著手機,多半是我靠在窗邊望著對面大樓的時候。

  話說回來,我的LS沒了,也許這個週末該去趟西門町。我想我會就這樣抱著一份自以為是的寂寞過完這一年,不過最好一直身邊都有LS。

2006年11月5日 星期日

她把音樂當成說教的利器-記張懸上海專場 /劉昊

  她是黃小楨的好朋友,常用自己的味道唱好朋友的歌;她經常和楊乃文喝酒海聊,針砭臺灣藝文圈;她在臺北Live House彈唱六年,最終被主流唱片圈挖掘,李壽全惜才如己女;她靠獨立的才氣堆攢兩岸人氣,她的藝名成為清新圈的新寵。就是這個叫張懸的女聲,在上海爽快地答應下在Dirty Three演出結束後趕到育音堂彈唱。對有的人而言,這個清晨破曉的消息太奢侈,這個二十四小時內下的決定太突然;而對張懸而言,唱歌給喜歡她的人聽就是家常便飯。這個靠實力出名的女人權衡著自己對歌迷和生活的態度。她反復強調,張懸只想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做個吉他歌手,給雜誌寫寫書評,嫁給個志趣相投的人。

  10月26日,她先出現在上海雲峰劇院的舞臺上,之前是臺灣實驗團Goodbye!Nao!瘋狂但又不徹底的脫褲子表演。如果觀眾都聽到Dirty Three了,對這種音樂表現當然也不會感到奇怪。這個一半成員還在臺北念書的樂團受莊子和AV女優的雙重影響,樂團名字乾脆直接來自日本女優及川奈央。沒想到的是,樂手在這次演出中真的高潮了。Dirty Three出場時,Warren Ellis和往常一樣向觀眾打招呼握手,他鬍子竟然都那麼長了!鼓手Jim White比印象中胖很多。前一天在現場酒吧演出時我離他不過兩米,清楚地看到這個像廚師翻勺一樣打鼓的男人神奇的雙手。他總是顯得睡眼惺忪,像一個剛吃了魚子醬後露出滿足感的靦腆老頭。至於Mick Turner,很難想像Dirty Three那種複雜的結構音樂中的吉他,竟然是如此輕描淡寫。他帶著瘦削的安靜,反襯出Warren Ellis野蠻的颱風。演奏《Cinder》中的《Great Weaves》時,張懸套著羊毛線衣上場,還來不及等近一半的觀眾喊完她的名字,就進入了Chan Marshall的角色。

  張懸的確是合適的人選。如果你瞭解到《寶貝》這些歌曲不過寫於她13歲時,你就必須對這個已經組了樂隊(Mango Runs)的女歌手重新定位。張懸版的《Great Weaves》溫暖而飽滿,比起發狠的Chan Marshall自然是另一番味道。她演出後到後臺抽煙,然後我去會她,帶她趕在專場前先去看一個攝影展。那是她朋友,一個上海攝影師的商業攝影展。張懸從出粗車裏看淮海中路的景色,感歎上海的繁華。她說臺北的燈可沒上海的好看,商業區還有矮矮的樓,讓她難忘。我們聊起北京、大理、臺北女巫店,以及Pink Floyd、竇唯、崔健和兩岸的唱片工業,還有她的吉他導師Neil Young。無論說什麼,我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獨立的見解和毫不遮掩的態度,說起某些不靠譜的音樂人,她一句“媽的”就上來了。對於歌迷的態度,張懸不希望他們崇拜誰,她覺得大家應該把精力放在音樂本身上。

  人們把張懸和陳綺貞、曹方放一塊兒說,這的確太游離于唱片周圍了。雖然陳綺貞也聽The Beatles,但張懸明顯屬於根源搖滾氣質的獨立女聲。她對上世紀70年代的搖滾情有獨鍾,她的下張唱片,將以樂隊形式出現,會讓歌迷聽到和高中時代寫的清新民謠完全不同的套路。

  張懸父親是北方人,她愛吃面,我們就在仙蹤林吃牛肉面。坐定後發現,很長時間沒有一個女性在我面前煙癮比我還大了。我把moci的碟給她,她看到孟娜翻唱黃小楨的歌時激動地表示要帶回去給她聽。她左手十多件腕飾在燈光下鮮豔如初。

  對只有一天宣傳,到底會來多少人聽她專場的擔心完全多餘。張懸一進育音堂,徑直走上舞臺,幾十號人就圍攏過來,很多喜歡她的孩子進門就看到張懸,他們的表情顯得驚愕多於激動,像一場精心策劃的假日旅行,被提前擠壓在幾個時辰裏,每一秒鐘都讓孩子的想像變得具體而微。張懸的琴還沒到,試好音,她就下臺到吧台一邊喝酒一邊給大家簽名。在眾人面前,她依舊點燃日本香煙,比起陳綺貞的文雅形象,張懸果然像自己形容的那樣“粗”。

  我到調音台裏放《My Life Will…》,大家一聽到《Scream》就跟唱,氣氛輕鬆而融洽。而之前由於Dirty Three在雲峰劇院的演出出了意外(演出時間和後面的同場其他演出衝突,結束得很唐突,觀眾不滿,主辦方言辭過激,導致退票、協商加演等事情),澳大利亞人又帶著還沒聽爽的歌迷趕來育音堂加演。張懸的琴從Dirty Three的車上傳進現場,寶貝張懸上海臨時加演的彈唱會正式開始。

  她之前認真地寫了一張歌單,並嚴謹地讓調音師幫她把音響調到最佳。她點燃香煙,喝了口青島啤酒——一個小時裏的第三聽啤酒,然後和觀眾說了很多話。現場的人可以感受到她的客套一點都不客套,句句大實話。開場曲,翻唱Mansun的《Mansun`s Only Love Song》,幾次變調非常自然,箱琴的質感慢慢譜開。後面就是吸煙、唱歌、喝酒穿插。她在《討人厭的字》裏唱道:“大家都怕了苦日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我還寫著那,沒人懂的歌詞,寫下討人厭的字。”這讓我想到《My Life Will…》裏的玩票哼唱《Malaimo》。流行音樂批評家認為張懸的歌詞太文學,旋律又不特別討好人,可這都是些什麼評價?真實成為過失,純真的才氣成為商業音樂的制約,獨立樂人不會吃這套。《欲望把眼前的地板鋪滿》後,她唱了一直想改成中文詞的《良心》。這個詞也是這一天她不斷對我提起的。唱好《畢竟》,她分別翻唱了《Her November Diary》和《粉紅電臺頭》,前者是臺灣Post Rock團8mm Sky的作品,這支樂隊曾經是Explosions in the Sky和Múm等樂團在臺灣演出時的本土暖場團;後者是薄荷葉的抒情金曲,少了林倩氣息轉換的童聲腔,張懸唱時更顯自然、成熟,體現了張懸一定會唱出自己味道的翻唱初衷。後面一首是Neil Young的《Gotta Love》,音樂響起,人們看到了一個沉穩又不失可愛的民謠女歌手迂回的手指,輕點的額頭,這一刻的溫暖莫非真應了那些似乎誇大了張懸音樂力量的說辭?最後一首翻唱是黃小楨的《每秒9.8公分》。加演三首,歌迷呼出了他們等待的老曲目《無狀態》、《喜歡》和《寶貝》。甜美的收場,即便有人不合時宜地喊了一句“阿扁下臺”,也被這個大方的女生以“阿扁又不是我生的”巧妙彈回。不是說張懸已經無懈可擊,而是你時刻都能感受到作為平常人的張懸,她的那些讓歌迷先做回自己再去聽音樂的說教,對熱愛獨立音樂的孩子時常保持獨立的腦袋是多麼重要。不管有沒有張懸,我們都會帶著獨立的精神去生活;而張懸作為一個歌手,在每次唱歌前都讓大家先安靜下來,她把音樂當成說教的利器,將那些基本的道理唱給人聽,這份真摯才是讓我對這個樂人尊重的關鍵。沒有任何人發現她今天是帶病演出的,當音樂成為事業,愛好變成現實,沒有誰更能體會樂人自己的美好和滿足。

  她讓大家歡迎Dirty Three的再度登場,闡明,他們的音樂很棒。她下臺,和朋友閒聊幾句,又像個歌迷一樣倚在吧台邊,隨著Dirty Three的聲聲噪響而歡呼。那一刻,她只是一個喜歡搖滾樂的女孩,內心被舞臺上交雜著藝術民謠和先鋒爵士的好音樂而震動;那一刻,她的雙手不再屬於和絃與記號筆,隨空劃下的臂痕,是沒有國界的音樂共鳴。


--

不只是因為張懸,更是因為我喜歡這篇樂評,簡單直透不討好,有股中肯的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