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23日 星期二

Neruda-今夜我可以寫出最悲傷的詩句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寫,譬如,「夜鑲滿群星,
而星星遙遠地發出藍光並且顫抖。」

夜風在天空中迴旋並歌唱。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我愛她,而且有時她也愛我。

如同今晚的夜,我曾擁握她在懷中。
在無盡的天空下一遍又一遍的吻她。

她愛我,有時我也愛她。
怎麼會不愛上她那一雙沈靜的眼睛呢?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去想我並不擁有她,感覺我已失去她。

去聆聽廣闊的夜,因沒有她而更加廣闊。
而詩句墬在靈魂上,如同露水墜在牧草上。

我的愛若不能擁有她又有什麼關係?
夜鑲滿群星而且她沒有與我在一起。

這就是一切了。遠處有人唱著歌。遠處。
我的靈魂因失去了她而失落。

我的視線試著要發現她,好像要把她拉近一樣,
我的心尋找她,而她並沒有與我在一起。

相同的夜讓相同的樹林泛白。
彼時,我們也不再相似如初。

我不再愛她,這是確定的,但我曾多愛她!
我的聲音試著找尋風來碰觸她的聽覺。

別人的,如同她曾接受我的千吻一樣,她將會是別人的了。
她的聲音,她的潔白的身體。她的無止盡的雙眼。

我不再愛她,這是確定的,但也許我愛她。
愛情如此短暫,而遺忘太長。

藉著如同今晚的夜,我曾擁她入懷
我的靈魂因失去了她而失落。

這是她最後一次讓我承受的傷痛。
而這些,便是我為她而寫的最後的詩句。

2007年1月21日 星期日

《地下鄉愁藍調》

  今天去誠品拿補發的會員卡,然後買點東西。在誠品音樂我打電話給彭昉問唱片,他問我剛找到的那張唐朝有沒有那首《國際歌》,我說有,他略略激動地要我買,還幫我出一半的錢。買了一張唐朝一張殷維,買了本馬世芳的《地下鄉愁藍調》,然後上樓,買本王爾德的童話集。

  出來誠品穿過東區巷子往LC,在那翻了大概半本吧。

  半本的《地下鄉愁藍調》大概看一個多小時,每看個段落我停下了來點根菸,然後想著我要不要如此濫情-某個角度上可以說不過是一本文藝青年成長史的類傳記散文,竟然能讓我在一個半小時內頻頻掉淚。自己濫情得都覺得相當可恥。

  披頭在馬世芳出生前兩年辦了最後一場屋頂演唱,在馬世芳的文青階段那些都已經是不能再躬逢其盛的歷史了,傳唱的故事早在日光下漂白得清晰又模糊,然而這些搖滾故事感動他到今天,我相當能體會那種非傾訴一番不可的心情。對我來說,那些故事就更遠更遠了,今天我在這個遙遠的位置讀馬世芳那個相較不遙遠的位置跟著頻頻掉淚,因為遙遠所以我充滿誤解,但我的濫情就是不斷執迷於那種誤解的力量,因著誤解所以一切遙遠的故事在我心中都更強烈地撞擊我的濫情。

  關於誤解的力量,大概前兩個禮拜我和彭昉從挪威出來,等公車的時候他跟我講起六四的歷史,當時從他口中說出來的那段記憶錯接的歷史畫面著實地賺了我不少眼淚。我想像崔健站在廣場中央(根本沒這回事,又或者說有,總之這是段記憶倒亂的胡謅),他也許還穿著那件麻綠絨布軍裝,眼睛上矇塊紅布,捲起袖子唱著"你這就帶我走",我眼框就濕,就有種又哭又笑的落淚衝動。當然,我完全給彭昉騙了,不過誤解的力量就是這樣不斷在我裡頭又衝又撞。

  於是我在讀《地下鄉愁藍調》,看馬世芳寫那柄火焚的紅吉他、寫那些早逝的美麗靈魂、寫那場攀升到頂端即將落下的烏茲塔克、寫他在一片喧囂中聽見摩里森的孤寂,我就嚮往又嚮往,感動又感動,鼻腔酸地好像剛入口的耶加雪夫那樣。

  馬世芳是個混蛋,我一直這樣認為。好久前就看過他有收錄在《地下鄉愁藍調》裡面的那篇"烏茲塔克口述歷史序"和"那柄活焚的紅吉他"。馬世芳沒搭上披頭那段囂張的搖滾年代,但是他經歷了台灣民歌的美麗,那個剛解嚴,社會醞釀了太久的,梗著等待爆發的聲音,他都經歷了。出身在那樣的家庭裡面,馬世芳從小就有著極豐富的資源,也許他還在地板上爬來爬去的時候就已經碰到了不少了不起的樂手,他可以像是所有初見吉他的小孩一樣賞巴掌似地往琴絃上掃,可以發起橫來把黑膠唱片當飛盤丟。當然啦,這都只是我的想像。

  每每想到他能經歷的時光,想到那時候披頭的《胡椒軍曹》如果已經給傳唱推高到爛,那我經歷到的就是給傳唱推高到爛得徹底,就算音樂情感是不會變的,但是渾沒馬世芳嚐過的青莽鮮味了。馬世芳可以在民歌時期放肆地享受那種純粹又美麗的感動,然而今天的我卻身陷在周杰倫的爛泥裡頭,每次想到這些,我就覺得即使他會遺憾無法親眼看罕醉克斯在台上囈語,也不可能抬頭發現披頭們在屋頂鼓琴而歌,但他終究比我幸福多了。這就像是一條不斷下深的線路,馬世芳站在頂端的下頭,我在下下頭,只要往上看就能看見他這個令我悵然嚮往的混蛋。

  然而看了半本《地下鄉愁藍調》的我,仍然相信我的音樂年代其實可以有點感動。前些天在跟彭昉聊,我說我並不能確定這是否是台灣特有的社會氣氛,不能判斷這有沒有一點點的特出,但是在已過的大學生活裡面,我看見我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們幾乎都分享著同一份困窘,那泛出一種耐人尋味的氛圍,好像透著一點什麼希望被看見。

  海洋、野台越來越大聲,這牆、河岸越來越擁擠。我走進誠品音樂,發現華語唱片櫃開始把獨立音樂、對岸音樂各擺一頭。我看見還算齊全的崔健、唐朝,看見西尤、圖騰、張懸、Tizzy Bac,再回頭的時候我並沒有大辣辣地看見周杰倫和FIR。我相信有什麼在醞釀著,如果我們的確分享著一份同樣的困窘,那我相信這份困窘可以帶著我們的音樂年代一起美麗,要真能那樣,那現在的困窘就是我們音樂年代美麗的起點,有一天那就要成為最美麗的存證。

2007年1月20日 星期六

國中

  淡水河邊又在放煙火,不算太小。沒有去年生日那天漂亮溫暖,也沒有零六跨年那天匆忙焦慮。確實是個不大不小棄之可惜的煙火。

  前兩天國文課上到崔灏的黃鶴樓,那時候我睡了整整一節課。五點的時候在樓梯間我唱起黃鶴樓,萬事通從我旁邊趕過,我問他說會唱嗎,他問唱什麼。大概是頭一次,在他面前我顯得更懷古。

  或者不說是懷古,那天從樓梯間出來我想起的是國中的生活,一點也不古老,當我唱起"昔人已乘黃鶴去"時那甚至不算遙遠。七年前的生活,一下子貼近得讓我有點慌張,近到他們因為失焦而顯得模糊朦朧。

  國中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呢?上大學之後跟以前國中的女生朋友聯絡上,她說在她的國中生涯中我從來就以一個文藝青年的樣子定位著。上高中之後就沒和任何國中的朋友聯絡,因著疏遠的關係,長得太快又太雜的那個年紀沒給他們看見,於是我在他們的眼裡從來就清晰地定位著。

  詩歌朗誦應該是國二做的事,當時班上老師推出去的就是我那個女生朋友,叫林吧(如此簡短希望她別揍我),我是自願報名的。林自來是班上的好學生,和我都愛畫點漫畫,除此之外我們在班上算是前段後段的大反差。那天比賽結束回到教室,班上的人熱絡地問起來比賽結果,林只是簡短地說:「他第三,我摃龜。」林自尊心很強,不知道當時她面對全班的熱絡是怎樣的心情,坦白講,我當時很爽,純粹為了自己爽(講到這又希望她別揍我了)。

  國中的時候有一群死黨,不像高中那樣。我們這群主要的成員大概是:黃、郭、王、我。黃郭兩個都是班上的高材生,王居中,我是後段的。當時最近的朋友是黃,他大概算是個天才,國中畢業進了建中數理資優班,智商高的那種。郭很隨和,功課又好,在班上是大家愛的好好先生,好得跟誰都有交情但又有點生疏。王,當時是個傻酣酣的半甘草人物,好相處,加上詭異的笑聲,算是我們這群裡面跟班上處得最哥兒們的傢伙。

  所以說起來除了王之外,我們這群其實離班上的同學都有點距離,要排起人氣順序的話大概是:王>郭>黃>我。郭黃兩個功課都好,不管隨和與否(何況郭隨和到炸)班上的人都有點自然而然的尊重。我呢,功課後段,臉臭,常請假愛睡覺,多數人眼中我都討厭,那種沒人說得明白但又大家都感同身受的討厭。

  換言之我們這群除了我之外在同學眼裡其實都挺好看。那為什麼我會跟他們熟呢?說起來可能只是某次抽座位的偶然,然後中午一起互換便當,像是所有的國中小團體那樣。不過當時的我深信,黃和我之間有種彼此驕傲的默契,到現在也沒懷疑過。

  要畢業的那年,有一回中午我和郭在合作社前面走著,我邊走邊唱黃鶴樓,郭紅著臉問:「阿昱啊(只有他這樣叫,我沒綽號的)…你這樣…不會不好意思嗎?」我理所當然地唱得更大聲。還有一回,大概是畢業前的一兩個月,中午的時候全班都看著我大費周章地搬著凳子到操場上,當時我想在離開學校前把校舍給畫下來。我知道在不討厭我的人眼中我怪,討厭我的就更討厭了。

  現在想起來那些都不算是太久遠的事情,我還記得走廊上唱著黃鶴樓時周圍的眼光,還有那天晚春陽光打上校舍而我在一旁揮筆。我記得我沒有畫完,黃鶴樓嗯嗯啊啊地一定不怎麼好聽。

  高中就簡單多了,因為簡單所以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一個看不見臉的嗜睡症患者。

  大學呢?大學我在追著女生跑,同學眼中我是個少來上課、愛借筆記、功課挺不差的神秘人物。沒有人知道我在幹嘛,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幹嘛,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追著女生跑"五個字可以透徹地講完我三年的淡江生活,簡捷到諷刺。

  想起來我還是相當懷念國中的樣子。半年前的同學會上,我的死黨們一個都沒出席,我有點不自在有點困窘,有時候也想離開位子出去抽根菸,但是看著以前或不熟或敵視的同學們又出現在我的眼前,多數看起來不大漂亮,我馬上就決定今天我要作回國中的樣子,就在他們面前一成不變。好在那天林在場,同學會結束之後我約她去LC聊聊,老同學們鼓譟著說我好色,就像國中男生愛女生那樣起鬨。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我不可能找回以前那些死黨和同學再過一次生活,更不可能讓自己變回以前那個樣子,但是仍然會想著如果我回到國中。如果真能回到國中,那我該會跟當時喜歡的女生多講幾句話,會跟討厭我的人多吵幾架,會問問黃我們究竟在驕傲什麼。

  回不去,那總得留些什麼,堙波江上使人愁,我看就剩這個。

2007年1月15日 星期一

散盡





那天我看見了妳,在一片煙花中。
也許妳在光影下拉琴,任憑星點灑落在核桃木琴身上和眉頭深鎖之間;
也許妳拎著沁透水珠的高腳杯朝我走來,周身苦甜交錯的香氣;
也許妳在角落追悼著漸冷的咖啡,小心翼翼地;
也許妳只是在公館的細雨街頭走著,走著;
也許,也許我是在一片煙花中看見了妳。

我在這裡,高山的清晨陽光冷冽。
我倒影在稀疏的光影中,
然後看見妳,
然後一縷馨香繞上頸間。

我們的身影都顯得清澈,清澈地好像那片煙花中我看見了妳。
其實,那些都離人群遙遠。

2007年1月14日 星期日

Goodnight Kiss

Goodnight kiss in your nightgown

Lavender in your bed

So innocent as you lie down

Sweet dreams that run through your head



放一束薰衣草在妳枕邊

許妳一晚好眠環繞

夜都顯得清白



擺一株梔子花在妳窗沿

給露珠沾上恰似一夜的清白

讓斗室馨香

讓細雨打下

讓她的清脆無辜成就清脆無辜的妳






縱火

  各種情歌、情詩、情愛故事、片段的情騷對白,牽動的並非他有過的情思和愛意,而是在那些情愛裡他驗證了自己感情經歷的疲弱,那讓他傷感又悲哀。各種或甜或苦的纏綿悱惻在他的幻想裡都化作寂寥的嘲弄,於是他被逼使著追求一種抱著自己投身火炬叫烈炎焚燒的痛快,或者抓著誰付之一炬好讓彼此犧牲。

  於是關於他的情感故事就成了一連串縱火狂的浪漫牢騷。那不是出自於熱情,乃是出自寂寥和疲弱所生的瘋狂,一種自許為詩意但其實只是愚昧可笑的縱火狂熱。

  大火在無重力的空間鋪張開來,火舌輕飄難以捉摸,囂張地連縱火狂自身都無法控制,他想著也許等哪天遇上同等瘋狂的縱火狂,她會瘋狂地愛上他,而他也愛她。至於那些被火吞滅或者避火逃亡的,他犧牲了她們也犧牲了自己。他們同作了可笑的感情大火的犧牲品。

  然而他永遠也分不出犧牲和燃燒中誰比較美麗,於是縱火狂繼續執迷火光,或者說真正叫他著迷的從來只在燃燒時激發的瞬間,那溫暖又漂亮。他相信那是美麗的。

2007年1月11日 星期四

春泉

  下午在藍石頭。往吧檯走過去想講點什麼,可一下卻哽到了點什麼說不出話來,於是轉身,困窘地挑了本印刻。

  回到角落翻開雜誌,然後點了根春泉。春泉是很美的菸,早在我抽菸之前就從彭昉那聽過它的名字。名字美、盒子美、身子美。春泉的短黃濾嘴和菸身中間有一圈嫩綠色,上頭還有一條亮金色的細邊,像是燙上去的。德國菸,香草味,還不會抽菸的我早早地就把春泉定了一個高空的位置,供著。

  早上我把打火機的油灌得滿滿的,點菸的時候大火一燒,外層的菸紙迅捷地被撕開,連後段的菸身都給燻得烏黑,但中間的菸草卻沒燒起來。我看著被撕裂的春泉,它在我面前赤裸地相當困窘,如同困窘的我。

  藍石頭是個挺擁擠的地方,客人多半都一群一群的,而且很多時候那一群群來自於淡江的社科院或文學院的教授與學生。所以在這裡我常常可以聽到旁邊人對於社會、藝術、人性、歷史的高談闊論,不過一個重考生的我在聽到這些論調的時候總有種熟悉又陌生的不自在,那讓我顯得卑微又困窘。

  我翻開印刻,裡面有大江健三郎給孩子的幾封信。最後一封信裡面講到他立志要當個"知識人"的少年時代,他的母親不懂知識人和當時他書呆子的樣子有何差別,於是寂寞地對他說:「你的父親以前說過,在中國有一種人叫做"讀書人"。」

  彭昉從大陸回來之後常在跟我談關於他的工作或者我晚來的大學生活的可能性,有的時候我會跟他說我現在只有在心情極輕鬆的狀態下才有能力討論這些,多數時候我只能想著我要考幾分。重考生活剛開始的頭一個月,我連在睡夢中都會想到某場革命的年份,或者半夜朦朧地踏往廁所的時候意識不清地想著某個單字的意思和時態變化,許多的雜思都在我不經意的狀態下剔除了。我相信那才是對的樣子,一個重考生該有的樣子。

  對於未來有份明確的期待和想像是幸福的。大江健三郎理解到他只是個讀書人的時候他已經拿了諾貝爾文學獎安適地過生活,那離他一邊重考一邊想著知識人的樣子和法國已經是好久的事了吧。

  心有餘力的時候我會想著大學的社團生活,我會把我生活除了分數之外可以嚮往的東西在腦中列個清單,於是粗淺地想到了小說社或者咖啡社。如果我進了咖啡社那我會是個咖啡人嗎?我想不會,我並不執著於咖啡細膩分層的品味,我只是喜歡窩在咖啡廳裡頭寫點字、吃喝點東西、看本書、觀察周圍的人群並且竊取他們的生活片段。那我可以進小說社然後當個小說人嗎?那一定是不可能的,現在正處於文字濫觴期的我愛寫字,但並不為了什麼。如果把寫字的動機分成主動和被動,那我多數時候並不是在被動的情況下被筆驅使,而是在主動的情況下想表達點零碎的情感和零碎的自以為是,那近乎於一種曖昧的幽思,並不太能拿到別人面前去給解讀,總之是牢騷。

  的確我是主動地描述點自己的牢騷,而非被動地想傳達某種強烈的意志和感受,也沒有到主動地想架構一個美麗故事的程度。當然啦,進了某某社並不代表著自己要變成某某人,這只是我習慣的"貼標籤"動作,貼別人標籤是件不怎麼禮貌的事,不過對於自己我是喜歡貼標籤的。

  那現在的我究竟能被貼上什麼標籤呢?幾個禮拜前在LC跟朋友聊天,對話中她又對旁邊她的堂妹聲稱我是個文藝青年,我問她:「妳該不會跟誰都這樣講我吧?」,她承認得理所當然。

  彭昉在我身上看見了曾經他有的文藝標籤,同時他也知道隔壁桌的人講到文藝青年四字的時候我們都有種吞了口漂白水的不自在。窩在咖啡廳抽菸寫字的確像個文藝青年的樣子,但我相信任何一個被貼上文藝青年標籤的人對這樣的稱呼或多或少都有份反感,說是反感不如說是因著被籠統地了解而產生的不舒服。文藝青年四個字確實抓到了一份感覺但是卻不能專斷地定奪一個人。我想像中的文藝青年們都在過一種生活,一種被台灣這個地方遺忘一段時間的生活。相信文字的力量;認同藝術的價值;試圖理解社會的脈絡;探求人類的可能,那並不是多數時下台灣小孩追求的。所以說這只是種簡單的生活方式或者說某種價值觀的選擇。文藝青年四個字充滿了太多旁人的自以為是,那包含了不理解、不削,或者又不理解又不削,不管是推崇文藝青年或者貶低文藝青年的人都一樣,推崇、貶低,只是型式上簡單的描述,底下的嘲諷其實是差不多的。

  所以說我還是希望有個標籤的,但絕對不是文藝青年。

  那天在天使,同張桌子上我在寫我的跨年而彭昉在寫兄弟,看完兄弟之後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小我六歲的表弟。表弟家就在我家隔壁棟,我走出門翻過牆就可以到他家胡亂掠奪點食物,我們幾乎是用著親兄弟的情感一起長大的。小我六歲的表弟現在高二(也就是說大他六歲的我進大一時他高三),開始學美術並且寫點新詩。彭昉剛從大陸回來的時候我跟他講了表弟最近的狀態,他也看過一些表弟的新詩,也因為他看過,所以他跟我一樣對表弟目前的狀態相當憂心。

  表弟前些時候跟我說他想休學去當個流浪畫家,想一輩子走藝術這條路,也許就這樣清貧地過一生,但是只要有畫筆就夠了。表弟寫的詩並不太漂亮,畫也是,偷看他的MSN對話紀錄可以看見他在女生朋友面前極力地想傳達他身為一個藝術青年(好像又不是文藝青年)的浪漫與豪情,我和彭昉好像就在為這個憂心。不過看著表弟寫詩畫畫我還是挺高興,我相信他會找到自己的樣子,然而現在的我高興之餘盡是無力,因為我看見了一個正要踏進困窘的孩子,接著看見的就是仍然困窘的自己,那讓我充滿了無力感。

  在天使的桌上彭昉看見我和他展演著同樣的手勢:寫字的手勢,看完兄弟的我就開始幻想哪天或許桌子給擺得更長,然後再多一個我的表弟,飛快打字寫文章。天哪,那會是個怎樣的畫面。我問娘說表弟是怎麼搞得忽然也變成這個樣子,娘笑嘻嘻地說:「因為你和彭昉像雲~彩一般圍繞著他呀。」

  對於文藝青年我實在是又愛又恨又怕的,但是我也希望表弟別為了彭昉過去的困窘和我現在的困窘而懼怕了,這其實是個不錯的樣子。當然,如果表弟不會一輩子寫起字來就是"喔~我的女孩",那樣的話應該會是個不錯的樣子。

  話又說回來,我還是在找我的標籤,找著找著才發現標籤這種東西不是自己選擇的,是旁人貼上的,是種無可逃避的必然。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老抓著人剖開自己,希望能在距離迅速地拉近中傳達自己真實的樣子,好讓別人不再拿著文藝青年或者任何其他的標籤往我身上貼,可是很多時候在迅速拉近距離的過程裡我連文藝青年都不是,只是個不知進退的無賴。

  那大概就像菸紙給撕裂卻沒點燃的春泉一樣,赤裸又困窘。

2007年1月6日 星期六

關於網

  這是前兩個禮拜在補習班寫的考試作文,題目就叫「網」。不限字數,沒有引文,於是我在半個多小時寫了一千多字的考試作文,動筆時滿戴著胡來的興奮,交出去之後我覺得不是超高分就是超低分,中間分數我是不能接受的。

  今天文章發下來,我拿了5+2分(滿分大概二十多三十分吧),是的,閱卷老師大概反覆看了幾次才又多給我兩分。評語兩句:

  1.篇幅過長宜精簡

  2.文章所欲表達的是什麼?

  我看他最後那個問號,感覺裡頭有種保守和小心翼翼,瞬間我有種諷刺又病態的勝利感。5+2分,真的挺諷刺。

  多日來你睡得不好。你躺在床上,看周圍的燈火熄滅,黑暗襲來於是原本的光亮好像退守到你的四肢,以至於軀幹然後眼耳鼻口。終於斗室漆黑。你感覺你的體內保存了最後一點光熱,你覺得自己就要在那片暖洋洋而微亮的光中睡去,所以你闔上了眼。你不知道你的雙眼早就閉得死緊了。

  半睡半醒間你翻來覆去,你覺得你身旁有什麼在騷擾蠢動,所以你想睜眼瞧瞧。你睜開了。不,其實還閉著呢。

  你觸摸到一團濕黏腥臭的絲線,蠕動的絲線朝你撲來覆蓋,你大叫但是他們卻不停止將你淹沒。你認輸了,於是你靜滯在這個由絲線構成的小黑殼中,慢慢地你好像找回了睡前所見的那點光,他在黑殼中與你輝映。你縮著身子逐漸感到一股卑微的心安,那讓你全身放鬆然後眼皮下沉。你以為你又睡了。

  這回你又感覺到了點什麼,那搔得你癢哈哈地,但這樣些微的刺激反讓你睡得更舒服,你就這樣淺笑地睡著直到那股感覺消失。你醒了,睜開眼你發現周圍一片白亮,乾淨地一望無際。你站起身來走著看不見盡頭,你又躺下來,也許打打滾。你大叫,無人應聲。你覺得這樣睡比縮在殼裡更舒服,於是你又閉上眼。卻忽地聽見一聲大叫。你認得那是自己的聲音,你環顧四週仍然白亮一片,你覺得毛骨悚然。你蹲下身,不知道等了多久累得睡了。

  自此開始你在那些忙亂的線路和光亮一片中交錯更替,你知道你越來越累,然後你的感官知覺逐漸遲緩,緩慢到你分不清楚那些替換的寧靜和混亂有何差別。全都攪在一起,沒有黑白分別的混雜,你才知道這一切就像一張沒有規則的網,線路交替中有麻密困人的糾結,也有不著邊際的大空缺。

  你累了一晚但是仍然在五點半起床,隨便挑幾件衣褲套上你準備上班,天空昏沉沉地還沒亮,路上偶有幾個同你一般的上班族,經過他們身旁你發現大家都一樣眼神空洞,但好像又被什麼驅使著不斷前進,生活就這樣日復一日規律地行走著。

  晚上你回到家,想到入眠又是一場艱難,於是你好奇為什麼清醒卻總是容易。你想起早上那些趕打卡的上班族,你猜想是否大家都在做著同樣的夢。你上床,閉上眼,等待無止盡的黑夜白晝降臨,然後那些濕黏腥臭的絲線就稀稀疏疏地冒出來,最後編織出一張名為困頓的大網,網的盡頭沒有毒蟲猛獸等待,或者說困頓之網根本沒有盡頭。你跟自己說聲不要緊,明早五點半分秒不差你會醒來。

  當然會醒來你知道,醒來就跳進另一張網。你當然曉得。

2007年1月3日 星期三

我那自以為是的音樂時代

  這兩天不斷在車上跟彭昉講搖滾,從《成名在望》原聲帶開始講起,講到殷維的囂張狂妄。彭昉最近開始要學吉他,為的是去幫助農民工唱"自己的歌"。對於他要開始碰樂器這點我一直覺得相當有趣,因為難得有他沒碰過而我卻已經放掉的東西。對於吉他我是放得徹底的,而且放得挺難看。

  今天的我講起音樂不再像以前那般自以為是,我回想起大一時代的我可以見到誰就抓著說某某某強到爆、某某某爛得可以、音樂的價值、搖滾的熱情、天才的虛耗,哩哩雜雜一大串。現在想起來跟吳竺芸解釋吉他手法,跟學妹介紹一個又一個變態吉他手,或者跟小姐大罵音樂的日子都有點久遠了。

  容我今天再自以為是一下:我愛Hendrix,因為他用最美麗的樣貌去創造最美麗的時代;平克的音樂才叫深遂;老楊的嗓音才叫溫暖;技巧大團才能表現搖滾的愚蠢和魅力,如果你看不見殷維技巧底下的熱情你就沒資格講搖滾;我厭惡這時代的龐克,因為他們順應時代卻反動不起這時代;我愛英搖,電台頭、Coldplay和Blur都是屁,里昂和諾爾才是真正的英國渾球,但是別題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也別只是Stand By Me,你看不見Live Forever的瞬間永遠你就不知道英搖的狂妄溫暖與無奈;不要跟我講Nirvana,因為你們跟吸血蟲一樣在剝削Kurt,他只是個卑微到不行的悲劇並不是二十七歲傳奇;更不要講嘻哈,這個低俗文化只有搖滾的可笑卻沒有任何因著可笑而偉大的溫情;不要說大咖們只是被過度堆高的歷史,因為這就是個巨靈隱退的時代,那些老頭都是高壯的老頭身影,就算痀僂也能光亮到永遠;不過你可以跟我講萊斯特,我們同樣戲謔可笑,任何言詞的褒貶都刺不穿我們的面貌,我們可以讓你們隨性定義,因為我們只是幽遠而且充分被誤解的旁觀者,眼神如何冒火都燒不著你們,就像你們永遠與我們無關無份。萊斯特啊萊斯特,你要生在這個時代應該會拿著你的打字機上台狂敲跳跳唱唱的表演者吧,要不我們就一起在台下冷眼旁觀嘻嘻鬧鬧,一起喝上好幾瓶咳嗽藥水。

  確實我是自以為是的,二十二歲的我今天就帶著這點自以為是去拯救我二十三歲的大學生涯,走得一點也不漂亮光采,但是我盡量讓自己永遠有一雙冒火的眼神,好讓自己儘管跌撞也還能深遠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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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有種好孩子氣的感覺,真過癮,原來一兩年前我過得如此快樂幼稚啊。

上網找

  剛到淡水飄小雨,騎車到天使才發現沒開,讓我挺意外。回家披了件厚外套然後出門往貳樓,大概騎到紅樹林的時候我認輸了,雨大得讓我全身在短時間內溼透,於是折返。

  換了衣服從家出來,先去以前的紐約,然後忘塵軒,再到春天,才發現沒一家有無線網路,誇張的是春天倒了變成了XX眼科。挺無奈的,但是今天晚上我似乎非有網路不可,也不為了什麼。走回大學城的高松,現在叫高岩,半年多的生活來我不知道以前我的淡江生活圈原來已經變了如此多。慶幸的是高松,或者高岩,那裡的沙拉豬排永遠不變地美味。八點多的時間客人已經少了,我拿著遙控器胡亂轉台,轉到MTV的楊承林演唱會停下來,我雙手捧著下巴傻愣愣地看她唱曖昧,周圍的人一定都當我是個死忠歌迷吧。過會來了群一看就知道非學生的年輕人,他們迅速地把電視轉到三立的天下第一味,我不懂為什麼一部名似美食戲劇的八點檔可以讓裡頭充斥著台客。吃完就走了。

  沒地方上網了,但是我還抱著非上網不可的念頭,所以我走進大學城的網咖。

  我坐下開了Word寫文章,於是跟周圍格格不入,唯一的連結是我現在穿著短褲夾腳脫,而且手邊擺了一包七星(不過現在我不想點燃它),或許光這個樣子我就已經跟周圍連結地密不可分了吧。其實對於網咖我有不少熟悉的感覺,大一下那半年鎮日跟阿猛在網咖,他在那上班,我陪他聊天或者自己開了電腦玩玩晃晃。網咖的溫度都挺高,我想那是因為滿屋子煙味的緣故。音樂都是電音化的流行歌居多,特別的是今天這裡放起了費玉清,只因為他和周傑倫合作了那麼一首。費玉清的輕音樂,老實說混濁透頂。

  其實零六年初的時候我還來過這裡,而且印象中是同一個位子,那天大概是我家網路臨時壞掉,而MSN上的對邊又有個正在哭泣的朋友。我匆忙地從家跑出來然後毅然決然地進了網咖,絕不像今天猶豫老半天。那還是我可以大聲地告訴朋友說"我這個人誠實得可以"的時候,渾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個什麼病態樣子。那天晚上後來去了天使,她在我身邊抽著寶馬,那時候我不抽煙,看著看著我知道我們中間有種距離,也許是彼此都不願意被了解吧。

  我在看網誌,看BBS,看MSN,堅持要上網其實也不過就做這麼點事情。看啊看得有些悲哀,因為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我在網路上也找不到自己希冀的距離,於是我對自己都顯得陌生。我想我該安分點。

2007年1月2日 星期二

之終

  其實對我而言聖誕和跨年是連結在一起的,是CCH說的:單身人死無全屍的日子。

  從還是個高中生的時候我就很好奇.關於跨年的樣子,或者說怎樣才叫迎接一年之終和一年之始的樣子。十七歲那年家裡買了輛機車,我開始每天騎著機車在汐止亂跑,因為媽說未成年的我要用機車只能限定在跑腿買菜之類的用途上。那年的聖誕節我沒任何活動,大概九點多的時候跟媽說我要下山搭公車去台北,她很有默契地沒說什麼就讓我走了。那個聖誕夜我頭一次騎車離開汐止,帶著一點躲警察的緊張和好像長大的興奮。

  記得那天我先去了延吉街的阿克,那裡有點不算太熟識的朋友在打牌過節,我一定是沒太多興致的,所以很快我就騎車離開跑去市府廣場。在廣場邊繞啊繞的我沒再把車停下來,於是擁抱的人群在我眼中匆忙散落,一點也沒印進眼簾。圍著圍巾在車上冷颼颼地,覺得自己因為騎著機車觀看人群的冷暖好像更成熟了些。那時候我還是對於寂寞不屑一顧的年紀,一輛機車好像就要帶我浪跡天涯。

  至於那年的跨年,我還記得清楚我是跟史和鈞肥過的。市府廣場比起聖誕夜更多人,仁愛路也封鎖了,汽機車都不能出入那一帶。我們三個人在捷運站邊追逐老鼠和垃圾,笑笑鬧鬧地,過一會演唱會結束了,人們開始湧進捷運站,一直等到我們要走的時候捷運已經關門了。那天捷運大概是凌晨四點左右再開,我們過了忠孝東路去便利商店買飲料,我買了一瓶海尼根,嘴巴裡說酒能讓身體熱點,其實只是覺得和朋友在半夜的忠孝東路邊喝酒很有點氣氛,大概是宣告自己長大了吧,儘管我當時十七歲,騎機車的時候還得對警察躲躲閃閃。那天很冷,海尼根讓我縮著直發抖,四點多送他們上捷運之後我騎著車回汐止,路上想著跨年大概就這樣,在笑鬧聲中倒數,然後喝一瓶冷死人的啤酒最後騎著車獨自回家,再張開眼的時候已經見到新年的陽光了。

  進了大學之後跨年更熱鬧了,麻將聲、杯酒碰撞聲、搶食小吃的笑聲。某一次跨年我和大學朋友在八里岸邊,有女朋友的各自帶開,愛起鬨的各自玩樂。當時我走得挺遠,一個人看對岸的淡水,才發現一兩年來生活在淡水的我從未如此清晰地見過它,沿岸燈火通明,情人橋的輪廓完整。八里的這邊全黑無人,對岸可以想像是很擁擠的,當下我很理智地知道自己是寂寞的,但也有點享受。

  去年跨年我一個晚上被測速相機拍了三張照,連續兩三天在汐止、石牌、淡水、烏來間衝刺,腦袋匆忙地一點空隙都沒有。

  今年跨年我很焦躁,車後座的嫂子不斷跟她朋友說不要怕,也許是前座的我放著吵雜的吉他音樂又抽著菸吧。送走他們之後我去了LC,第一次覺得這家店的客人其實距離很近,但是笑鬧中仍然有種東區的客套。CCH又在笑我沒女朋友,我問他酒喝了多少,他比了一下大概是剛過胃的高度,我說等你喝到喉嚨之後就別再說話了。

  LC靠市政府很近,走兩步路就可以清楚地看見101的煙火,這裡的人都期待著。

  至於後來的我做了什麼呢?我騎著店員借我的機車從延吉街鑽上忠孝東路,西向的車子極少,我在敦化南路右轉然後搶著斑馬線左轉上市民大道,右轉承德路,闖越民權東路的大十字路口,明倫橋下迴轉上河堤,衝啊衝地直到101的煙火放了開來。那不過是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人群同煙火在短短三分鐘內一散而盡。

  我打電話給史,他說今年他跨年忙得好開心,我說我也不賴,同一時間鍾在跟女人看電影,說是要看到十二點零九分。回到LC之後他們用英雄式的歡呼迎接我然後開始狂笑,我傻傻地跟著他們嘻笑怒罵,直到人群散去。

關於兄弟

  我在<文藝青年>中描寫自己卻不可避免地講著彭昉,而今天他寫<兄弟>在我身上找他過去的影子,我反覆穿插在這兩篇文章間忽然模糊了兩篇文章中的主角,這實實在在是兄弟間諷刺的宿命。值得高興的是我們還是找到一種不可分的相似感,並且互相接納它。




兄弟

〈原文出處〉


  很久以前紀仔問我:你有看過余華的《兄弟》嗎?我說有,但沒看完。他說喔,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看一看。你們兄弟真的是兄弟。我問他,那你們呢?紀仔說:我們家是三個獨生子。

  此刻我跟我兄弟坐在淡水河邊的一家咖啡館,分據一張狹長桌子的兩端。為了避免坐同一側的碰撞所以他面對河岸而我背對,因此我很可悲地只能看著他。

  我兄弟挺好看的,高中那年對我學著穿衣服感到嫌惡的他現在穿得遠遠比我像個人,很有點文青的樣子坐在咖啡店裡打電腦。IBM和VAIO擺在桌上,兩個人各寫各的東西——他在寫他的跨年,我在為了昨晚庸俗的牢騷找照片。偶一抬頭看到的景象很令人驚異:一個台北東區的雅痞和一個新竹的學術宅男,兩個人竟然展演著一個類似的手勢:寫東西的手勢。

  類似的手勢給予我一種奇異的熟悉感,而這種熟悉感之所以奇異是因為其本身的陌生。這種陌生感其來有自:我的文青生涯大概在我大二移居新竹後漸漸落幕,此後幾年之中聽到這個詞總有一種喝下漂白水的不適應感;他的文青生涯大概在一年前開始,當時我正在啃著馬克思和傅柯,寫文章不是為了研究計畫就是為了罵人。在我的文青年歲裡他不以為然,在他的文青年歲裡我感到羨慕而悵然。

  我兄弟在他文青生涯的濫觴期曾經用一篇名為〈文藝青年〉的文章把他文青化的故事寫得很清楚,看過該文會更明白我的意思。從那篇文章之後,過去看到我就問我作詩了沒(天知道我未曾寫詩)的家人們就開始定期關注著我兄弟的文章,家族裡曾經黏著在我身上的文青標籤迅速地被摘下來貼到他身上。在家族成員表示驚奇與讚嘆之餘,我的心情似乎複雜了一點。

  我兄弟正在重考,大概很徬徨也很焦躁,因此他的文章總是傳達出一種平淡而躁動不安的感覺。對此我感到很羨慕,因為那會讓我想起我在台大念機械系、整天茫然不知所措的年代。那個每天傍晚準時走過長長的椰林大道,走到校門口望著羅斯福路新生南路的路口、喃喃地自問「接下來要去哪裡」的年代。那個年代裡的焦慮、想像和現實,使那個年代的我總覺得自己身處在一種躁鬱的詩學氛圍裡。隔了一年我準備轉學考,整天在校園裡閒晃,與身邊際熟悉又格格不入的地景維持著一種過客的斷裂關係。我寫了無數的文字,追求一種清澈的無力感,想像著自己會不會有一天竟能改變自己與世界的關係。

  我懷念那樣一個我一點都不想重來的年代。因為一點都不想重來,因此我心安理得地懷念。然而,看到我的兄弟,那個年代裡的味道卻時不時地冒出來。為此我感謝我兄弟,因為他自顧自地生活在平淡的焦慮中時,我正在偷偷地擷取他生活的片段、並且武斷地任意在我的腦海之中改造,讓這些被我任意想像其意義的片段在我的心靈內部召喚出我曾經被牢牢綑綁於其上的年代。我未曾徵求過他的同意,因為我認為他不會希望自己的生活被我如此理解。因此我只能默默地告訴自己:是的,他跟我不一樣;可是這個不一樣的生活裡,為什麼又有一些東西讓我總想要任性、甚至專制地聯想起我的過去呵。

  在那樣一個年代裡,我的一切都被我的兄弟質疑並挑戰。他不能接受我的生活方式、心情和其他,而今天我卻像小偷似地在他身上找我自己。這很諷刺(ironic);我明知他身處的情境與我之不可共量,卻一味地這樣想像,這更顯得悲哀。

  在某種程度上,我將一個不可被如此詮釋的生命經驗理解成自己經驗的召喚物,是因為自己的生命情境再也不會重來。

  可喜的是我現今是一個不甚焦躁的宅男。不重來就不重來,我看著我兄弟,挺開心,這時候又像是在看一本偉人傳記之類的,想著那是他的故事了。只除了有時候,某些關鍵字突然冒出來時——例如,隔壁桌在不久前冒出了「文青」這個字眼,我跟我兄弟對看一眼,我總覺得他也喝到了一點肥皂水。那一瞬間,我又相信我跟他的命運之間有某種牽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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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七年一月一日,by我兄長。

跨年活動

「101跨年是一個很感傷的活動,一群人對著發光的陽具集體手淫。明天早上,我們虛脫,帶著縱慾後的黑眼圈走進"嶄新"的2007年,而唯一跟昨天不同的也只是黑眼圈。當昨晚的性幻想對象走到你面前,你發現那根本是兩個人。然而你並不驚慌,因為現在離2008年只剩下36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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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我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