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14日 星期五

心理學期末報告-成長背景以及自我分析

  引用喬治.赫伯.米德(George Herbert Mead)的「主我與客我」(I and Me) 的概念。關於一個人自我意識的建立以及社會規範的內化,必然在過程中接受外在環境形塑「客我」,並由「主我」審查、評估、選擇,最後架構出一個社會氣氛下完整的自我人格。

  民國七十三年出生,即將要邁入人生第二十四個年頭的我,在自我的價值觀與形象塑造上,即使不成熟,但也步入一個趨於穩定逐步前進的階段。審視過去二十三年多的成長經歷,每一個階段都有不同的信仰與堅持。

  這個階段的我之於過往,最大的差別應該在於,我正逐漸理解「我」這個人即使是獨一無二地存在於世界上,但是關於「我」的歷史,其實不過是數算不盡的人類歷史中的微小的一塊。「我」的存在擁有其特殊性,但也不是真正的獨一無二,而是時代氣氛、社會架構、國族歷史形塑而成的複合體。脫離了這個時代與成長經歷中所有周圍的細節,「我」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甚至也不復存在。如同Allan G. Johnson說的:「我們的存在超越了個體的範圍,個體既不是一切事務的開端,也不是其終點。」

  我出生於一家四口的中產階級、基督教信仰的家庭,父母親同為高中老師時認識,結婚後母親陪同父親赴美深造,回國後父親在外商公司工作,如今是公司的總經理。婚後母親完全成為一個家庭主婦,放下了所有在外的工作,全心全意照料兩個兒子和她的丈夫。父親的工作繁忙,在家中母親成為了跟孩子最主要的溝通管道和連結。

  從小母親非常在意和孩子們的對話,照著她的說法,我哥還很小的時候跟她牽著手走在馬路上,路人都對她抱以看到神經病的眼光,因為他們看不見矮小的我哥,而母親在走路的同時不斷和我哥對話,以至於旁人看上去以為她在自言自語。

  從襁褓到國中畢業,我所有的自我建構都在於和母親的對話中。

  自小體弱,無法跟同儕有正常良好的互動。全身異位性皮膚炎造成的嚴重破皮和傷口,讓同學看到我都避之不及,時常得承受周圍人的嘲諷言語和冷眼。某個角度而言,孩提至少年階段的我在與人相處上得不到任何的認同與被接受,我與人群的距離遙遠,而母親就是我對於認識世界的唯一出口。

  用「主我與客我」的概念檢視,在與人相處溝通的部份,我的環境教導我的是:保持堅強、關閉自己、提防他人,用冷漠與矜持維持自尊。於是,我的「客我」成為了一個這樣的人:沉默寡言、不愛打交道、表情嚴肅、孤立甚至驕傲。然而,我的「主我」難道就和「客我」的形象對立衝突嗎?小時候,在學校被同學言語攻擊,受了傷回家哭訴,我的母親時常告訴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於是在母親的教導中,我殘破的身體成為了一種不凡的象徵,相較於那些「幼稚、不懂事、言語中傷他人」的小孩,我擁有充分的資格「沉默寡言、不愛打交道、表情嚴肅、孤立甚至驕傲」。成長的背景於是讓我成為一個內在外在、主我客我,都與人格格不入,並且享受這種格格不入的人。那個階段,儘管仍然會因著他人惡意的眼光而受傷,但是內在並不衝突,甚至心滿意足地覺得自己不平凡。

  從襁褓到國中畢業,這個階段算是關於「我」最主要的形成時期。那不只決定了我「沉默寡言、不愛打交道、表情嚴肅、孤立甚至驕傲」的性格,更讓我置身在與週遭環境對抗的氛圍中,同時,因著「與週遭環境對抗」,我不時得檢視自己是什麼樣子,是什麼樣子讓我有能力跟旁人對抗,是什麼樣子讓我能驕傲地「與旁人格格不入」。我代表的如果真的像母親說的那樣不平凡,那讓我不平凡的「因」必然是殘破的身體,問題是,這個「因」引領出了怎樣的「果」,而那份「果」才是真正讓我不平凡的實體。

  高中開始身體狀況改善許多,在外表上,那些曾經屬於我不平凡的象徵,那些紅腫的皮膚、破裂的傷口漸漸消失,轉趨於內在意義。那些外表的象徵成為過往,成為一種已經過去了的歷練,於是我開始在意的問題成為:這個看不見傷口的我,依然理當是不平凡的(因為我走過了歷練),然而站在別人面前,當他們不再看見一個殘破的身軀的時候,他們看見的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那些不平凡的外在表徵消失之後剩下的我是什麼?

  持續焦慮著這樣的問題我進入大學生活。第一次念大學是淡江資工系,兩年後淡江二年級結束的那個暑假,決定重考。重考的一年結束,我以大過周圍同學四五歲的年紀進入東吳大學社會系,一年級。

  在淡江生活兩年,認識了一些人,認識了在這個年紀,其實許多人都背負著許多故事,或者說背負了許多類似我曾經看為屬於我獨一無二的「歷練」、「不平凡的象徵」的東西。那不一定是天生的疾病,可能是一場意外的車禍,或者複雜的家庭背景。於是屬於我的獨一無二被打破了,我慢慢開始瞭解一件事實,那就是人的特殊性不存在著完全的獨一無二,而是許多由這個社會交互構成的不同經歷。也許出於天然,或者出於人為,但最重要的是,人的形塑受到關於時代、歷史、社會的複雜影響。

  就像是關於我的身體(我不可能是唯一也八成不是全世界最嚴重的案例),如果這個社會存在著更多甚至非常多類似的狀況,如果我的身體成為一種感冒一般普遍的狀況,那也許我周圍的同儕就不會對我抱持那麼異樣的眼光,那我的母親可能也不會試圖說服她自己和說服我,那所有關於「我必定不平凡」的說詞都將被打破。所以說童年經歷告訴我的不平凡並不存在。

  如果我不是天生注定不平凡,但是我又被塑造成一個極力證明自我之特殊性、超越性的人,那我必定得尋找一個更符合自己方向的路,而資工又不被我認同,於是我決定重考,最後來到了東吳社會系。

  高中的時候我幻想自己未來可以當個建築師,然後又嚮往自己能當一個辦公桌上同時操作著兩三台電腦的工程師,再一轉眼,我希望自己能當一個坐在咖啡廳裡抽菸寫字的小說家,落魄潦倒一輩子也沒關係。至於今天,我是個等待進入社會學學術場域的大一學生。

  建築師和工程師相較於小說家,對我來說的差別只在我可能得到的收入的差別,相同的是,在那些身分裡我有自己嚮往的樣子。像是建築師對我而言可能是一種藝術家,工程師則是一種旁人不懂的專業,小說家是一種感性、迷人、恣意的生活情調。那社會學家呢?難道只是另一種的專業,另一種讓人佩服的專業嗎?

  會想當小說家,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在現在這個人生階段,我對於自己興趣和專長上的認定是寫字與講話。但是這樣就能成就一個小說家的專業嗎?一段時間來我發現自己缺乏把小說當作工作或者認真創作的能力,於是我開始思索自己能做到的究竟是什麼,我得到的結論是:我是個只會過生活的人。

  所謂的只會過生活,指的是我沒辦法全力投入一種事務性的研究或者操練(那可能受制於小時候身體較差需要較多休息,導致長大後身體力行能力之怠惰),那可能讓我沒辦法當一個工科或商科的學生。那寫小說吧,但是我只會過生活,我沒有太多想像情結以及創造故事(憑空創造出不屬於我的生活)的能力,所以關於我寫的小說永遠都只有誠實而沒有創意,但對於一個小說家來說這可能是不夠的。

  那只會過生活的我為何會選上社會系呢?從小的經歷讓我與人群保持距離,但即便是有著距離我仍然生活其中,而且因著旁人較負面的眼光,我必須習慣並學習觀察人群互動關係中的言語、舉止動作、表情、心態。我會過生活,代表的是我習慣對於生活的各種細節產生感覺,感覺帶出提問,提問帶出想像,然而這些提問以及想像都建立在數十億人口中的我這個個體上,建立在我這個個體接觸過的極小範圍的生活經驗上,而社會學提供給我的,就是延伸我的想像範圍、生活範圍、經驗範圍的管道。

  所以在今天的位置上,儘管我比起周圍的同學大上四五歲,我無法融入他們那樣階段與年紀的生活,但是一個社會學系學生的身分也著實地讓我滿足,因為我相信這是一個可行的方向,可以印證關於我童年經歷建立的那些自我定位的方向。即便我只是龐大人類群體中平凡而微小的個體,但是我有機會看到關於這個世界更多的面向,同時在這些面向中持續不斷地檢視自己。

  這個世界真實宛若虛構,我所執迷的,就是挖掘並撕裂現世的細節。在那樣逐層分剝的過程中,我看見的,是關於這個世界真實與虛構間交錯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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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千字偷舊文,因為現階段我已經受夠寫這種自我描述與省視的東西了,難道這一兩年我自己牢騷滿腹地寫得還不夠嗎。天哪。

2007年12月7日 星期五

《生活在他方》

  那天我在藍石頭,本來想待到把手邊的小說看完再走,卻沒有想到不過是一杯哥倫比亞,就讓我有點胃痛同時暈眩。

  太久沒喝咖啡了,再喝的時候竟然咖啡因對於我的身體已然成為一份具體的侵蝕。離開藍石頭,我在德記吃著十個鍋貼和一瓶果菜汁,同時把正要結束的《生活在他方》看完。

  我大概沒有看過更哀傷的昆德拉的作品了。雅羅米爾的一生不只像個誤會、諷刺,或者微不足道的人生故事,更像是一部哀傷的詩篇。

  印象中《生活在他方》跟《不朽》比起來差不多厚,但是在閱讀速度上《生活在他方》看得是更快的。其實我不太習慣這樣子的昆德拉-節奏平穩、劇情順暢,俐落而恬淡地寫出一個完整人生的故事。如同昆德拉自己所說,那就像是在一個瞭望台上從遠處張望一個人生,張望一個人從出生那刻遙遠緩慢,但是不偏離地朝死亡走近。

  通篇小說中,只有兩個人物有名字-詩人雅羅米爾和他的母親瑪曼。除此之外的人物-畫家、看門人的兒子、紅髮女孩、父親,或者所有其他的角色,都只有稱謂而沒有名字。雅羅米爾和瑪曼之外的每一個人,都像是沒有五官的臉孔,或者沒有臉孔的身軀。我們沒有辦法辨識他們,只能辨認那個角色的位置,一個依附在他人角色上才成立的角色。他們也許有個性,但是也可以沒有,他們像是符號般的靈體,代表了某一個社會人物的輪廓,而個性只是那個輪廓底下含糊的產物。他們擁有的,是人類社會的共性。

  所以說一本《生活在他方》,成為了一齣只有兩個主角的舞台劇,舞台上只有兩個活人,其他的角色可以用一張圖片,或者一個道具代替。

  但是如果說雅羅米爾生活在一個昆德拉創造的虛構世界中,是不恰當的。因為這樣子的世界觀或者社會觀再真實不過。就像是早上我醒來照鏡子,我看見自己車禍後的肩膀仍然凸起一塊,然後我穿上衣服出門。到了學校我見到許多同學,我努力讓自己兩邊的肩膀成水平狀,但其實並沒有任何人發現我肩膀的異樣,同時,我也看不見周圍同學的更多細節。

  人永遠是收集資訊的偷懶者。所有的符號與訊息,我們可以在瞬間擷取極小的跟我們有關聯或者我們可以理解的那一部份,但那永遠只是極小的一部份。於是我們周圍的人群,除了極少數的重要他人之外,都成為了某種沒有實體的位階,老師、同學、路人、售票員、司機、服務生,這些位階可以被任何一張面孔取代,程度上,這些位階對我們而言可以完全沒有個性,而僅存的共性,是被社會的普遍價值、共同記憶、時代印象所建立。

  所以雅羅米爾活在一個自己和母親的世界裡,他的世界中只有自己這個被造之人,還有母親這個創造者。關於雅羅米爾成長的故事,我們可以說是成長並建立自我,也可以說是擺脫並獨立於他的創造者,極力證明自己並不只是一個受造之物,而是自主的個體。

  於是雅羅米爾為了逃離母親的世界,他逃進了一個沒有臉孔的世界。逃離母親以前他只看見自己和母親,在那以後,雅羅米爾看見的只有自己,就是死了以後,雅羅米爾看到的也只是冥河水面照出的自己的面貌。

  我看完了《生活在他方》,看完了雅羅米爾的故事,同時吃完了手邊的鍋貼。或許這是第一回,我看完昆德拉之後除了一種靜悄悄的傷感之外什麼都沒有。

  那天在德記看完書,走出店門老闆笑笑地問我:「今天一個人來啊?」我也微笑著點頭回應他,然後他拿起跳繩,在店門口的騎樓下跳了起來。一個鍋貼店的老闆在我身邊跳起跳繩,也許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富存在感的事情了-一個鍋貼店老闆他不在煎鍋貼也不在煮酸辣湯,他在跳跳繩。

  老闆那樣親切,我也抱持同樣的笑容給他。他在我身邊一跳一跳地,步伐中跳出自己的生活,就在我面前,在一個客人面前,他正在一個沒有臉孔的世界中踩跳著自己真實的生活,他的表情笑得滿足而愉悅。

  於是我也笑了開來。

2007年11月30日 星期五

唐朝-緣生緣滅

我被狂想的蛇帶到冰雪的花園
在黑夜白晝時交渡羽毛

綠葉會變紅,你是朗朗的風帆
鮮花變美酒,融合希望

是春帶的雨,喚醒我蕭盡的悲哀
是山野晚風,預知我未來

綠葉會變紅是展翅鋒芒的渴望
也許你是我,我是你
只有你是我,我是你

2007年11月27日 星期二

台下的我

  這兩天我那小小的家,像是接待客人似地。

  昨天晚上史來,來之前鍾在MSN上跟我說話。我不大記得鍾跟我說了些什麼,只記得他吃了藥,跟我說他懷疑自己有躁鬱症,另外就是他想趕快有錢、撞球變得很強、籃球很強、室內設計很強,而且還要會衝浪。這麼這麼多他所想要的,他說他怕自己無法兼顧。我相信他比起我更記不清楚自己說了什麼。

  史來了之後我們去打了撞球。這我記得很清楚,上一回我打撞球也是跟他一起,當時那海還開著。我們會在那海待一整天,無聊了就下樓,在對面的撞球場打幾場,都用九號球作結尾。

  跟史打撞球都是那樣,兩個人異常地認真,比數差距拉大的時候,落後的那一個會開始憤怒,然後領先的就很心虛,甚至不敢打得太好。我們兩個都相信,撞球有種魔力,會讓人的情緒起伏異常高昂。

  我想起來我跟史的對話最常起衝突的狀況:兩個人就著爭論的題目,話趕著話,不斷地想要蓋過對方,然後話的內容不再重要,反而是說話的量,用著一種有形而無實質的方式壓迫對方。

  也許這就是打撞球的我們情緒會那樣起伏的原因。一個人漏球,另一個打進,然後再打進,也許接下來再進兩球甚至更多。至於漏球的那一個,他唯一擁有過的機會只在於他漏失的那一球,但是機會的失去造成了無可挽回、無法再回到戰場上的下場。於是漏球的那個人看著球檯上的那個人推桿,進球的難度、精準、巧妙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檯上的人多進一球,那檯下的就少了一次重返戰場的機會,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窘境油然而生。

  這就是我們最憤怒的吧。

  於是在球檯的對峙中,我和史追求的未必是比分上的輸贏,而是一個機會,一個在舞台上奮鬥的機會,因為很多時候,我們的人生連站上舞台的機會都沒有。

  今天中午鵬傑來,他進門的時候我就跟他說:「你今天很幸運,因為我家才剛整理好,前所未有的乾淨。」

  下午的時間我們在藍石頭。他剛退伍,我剛上大一,明明是國中時代的同窗朋友,今天我們的人生線條卻有這樣錯置的差距。照常講講近況,甚至還講起史和鍾。鵬傑是不認識他們兩個的,但是似乎所有我熟識的朋友以至於家人,對我這兩個高中同學都有瞭解,他們未必見過史和鍾,但是在我大量的話語中這兩個人存在得好像真實。

  其實那是一種很不公平的存在。就像是今天我跟鵬傑講起他們,然後也許,鵬傑在另外一個場合,又講起這兩個遙遠而虛幻的人,然後關於這兩個人的故事也許就在轉述中傳接下去。就像是娛樂節目上常出現的「比手畫腳」。一道題目,從第一個人的動作中傳達給下一個人,然後依序傳接,在最後一個人的理解中,答案可能跟題目天差地遠,然後檯下的人就哈哈大笑。

  這是一場關於誤會的笑料,然而許多時候,誤會幾乎成為瞭解過程中的一種必然。

  下午的時候我又在跟鵬傑說想像力。一段時間來我幾乎將「想像力」視為一份重大的資產。那並非天馬行空的想像力量,或者精確一點的說,就是那個社會學期中考必考的解釋名詞:社會學想像(Sociological Imagination)。

  社會學作為一種理解世界的方式,是需要龐大的想像能力的。想像一個人的人生經歷,想像一個人日常生活中的細節,想像一段隱密的都市傳說,想像一個古老的神話故事,想像一件物品生產背後的過程,以及過程中牽連影響的各種人群生活型態與價值觀。

  然後我繼續跟鵬傑講。因為瞭解的困難以及誤會的必然,我們能做的很多時候只是去想像以及延伸,去尋找更多經驗中的蛛絲馬跡。

  只是我又想起了史和鍾。鍾最近都會買樂透,昨天我和史討論著鍾如果中了獎,那我們理當分到的金額,還有獎金可以用在什麼地方。討論到最後史跟我講到他的朋友,他說他的朋友是個一生平穩的人。一生平穩的人,這句話的反面就在印證我們三個的人生,是怎樣的順序顛倒與錯置,還有不斷的擱淺與滯留,就像是我今天用著剛考完期中考的大一生的身分面對我剛退伍的國中同窗。

  記得一個高中同學跟我說過:「史和鍾那兩個一點也沒變,他們在想什麼我一眼就看穿了。」這是個誤會,因為在我的認識裡面,這個一眼就看穿鍾和史的高中同學,其實才是那個真正一塵不變的傢伙。當然,姑且不論我對這個高中同學又有怎樣的誤會了。

  我們偶有一點站上舞台的機會,也許在後台我們並沒有付出太多的準備與努力,然而,登上舞台的那個瞬間,或者各個舞台下的分秒,我們都準備好了滿滿的自以為是。然而在台上,我們不過是充滿誤會的丑角,很快地在台下觀眾的鬨笑裡給趕下台。我們看著台上演出的人那樣憤怒。

  話再說回來,我這接待客人的小房子著實乾淨。躺在乾淨的沙發上看著整齊的房子,舒適之外更充滿一種真實生活的感覺,而我該做的,應該是把我那本社會學課本抱起來,仔細認真地看,然後再看下一本,也許是Giddens的《資本主義與現代社會理論》,或者,我親愛的昆德拉的《生活在他方》。

  這就是現階段的我,在舞台下等待登場的模樣。

2007年11月22日 星期四

統計教授接待外賓

  下午的時間很閒,因為社會統計停課,國文課我又一向不大去上。今天的行程,於是只剩下傍晚的政治學期中考,還有晚上的家庭聚餐。很閒的一天。



  手邊拿著政治學的幾張筆記,還有昨天社會學助教發的,社會學教授在報紙上發表的文章。沒什麼有意思的,筆記就不用說了,我的社會學教授從來也不讓我對他的言論有太多的興趣。



  我逛著朋友的網誌,絕大多數還是那樣,沒什麼新的,沒什麼有趣的。然後我開了彭昉的網誌,看一點他前段時間寫的東西。



  我看了他寫給某個我不認識的蘇教授的文章。還是那樣,我猜想那是從他開始在BBS上用R2D2帳號,跟人在網路上唇槍舌戰之後,訓練出來的方式。這樣說好了,就像是我希望我在意的人都能看我的網誌一般,許多部分的我,甚至一大部分的真實的我,是存活在網誌上的每個字句裡面的。然而,一個存活在文字裡面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又是如何讓人認識自己的呢?



  昨天晚上,我大概切身地瞭解到,像我這樣子的一個人,如果無法活在「認真的對話」這個前提之下的話,那我不過是個二十三歲的老大一生,拿家裡的生活費過日子,沒有任何社會地位,也沒有什麼社會歷練。如果,「認真的對話」無法成立的話,那我就是一個沒有實材的形體,沒有辦法被辨識,更不要說被看重。



  然後我繼續看彭昉的文章。還是很犀利。



  昨天晚上我跟她說,如果說思考「未來的我是怎樣的人」是我過去的一大掙扎的話,那對於這樣的問題我已經掙扎了七八年了。七八年的時間中,除了現在的階段之外,我沒有找到過更讓自己安身立命的答案。



  以前的那些答案中,都有一些明確的想像。像是如果我是一個建築師,那有朝一日我可能會搭起一座永世恆留的巨塔,誰看見巨塔都能看見我,哪怕不行,那至少人們會看見我抱著設計圖昏天暗地地工作。又如果我是個資訊工程師的話,那也許我會擁有一個佈滿纜線、光碟、零組件,桌上擺著三四台電腦甚至更多,的一個工作室,也許,我可以成為下一個比爾蓋茲。



  然而今天誰走進我的屋子,看見的除了散亂的衣服和零碎物品之外,能看見的是: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的唱片、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的書。沒了。



  所以我假想一個人可以走進我的網誌,看看我在說些什麼,看看我存在於文字裡的形象。除此之外,我擁有的只是一些零碎的印象、模糊的輪廓、消散的精神,而我也將不復存在。所以我才告訴她,以後我所謂的工作或者努力,很可能是窩在家裡,不然在咖啡廳,抱著筆電還有幾本書,不斷翻閱不斷書寫,然後不斷在停擺的軀體中轉動思緒。



  不過,對於只能存在於文字中,某些時候還是讓我感到無奈與心虛。





2007年11月20日 星期二

宋豬與遼狗

  「今天下午在誠品敦南等人的時候,遇到一群大陸來的狗在那邊汪阿汪的真的很吵。而且這些狗還會抽菸,讓我不得不佩服大陸科技之發達 連抽菸狗都培育得出來。不過令我不爽的是,這些狗抽菸就算了,抽完還亂丟菸蒂。靠,看來狗的視力不好這個傳聞是真的,垃圾桶明明就在眼前牠們還直接丟地上。基於對狗兒的愛心,我並沒有踹他們來讓他們知道做錯事,我只是輕聲地對牠們說了句:垃圾桶就在前面。靠,這些狗就像是聽懂人話似的,乖乖把地上的菸蒂 啣起來丟到垃圾桶裡面然後夾著尾巴逃走了。看到這幕,讓我不禁感到淚從中來,這群狗兒真是聽話阿。」

  很無奈我在朋友的文章裡看到這樣子的話。也許是出於無聊的正義感,或者說純粹的無聊,或者,是我的網誌太久沒新文章了。在此抱著無奈與為著竊人文字的不禮貌而生的抱歉,我還是得說。

  我想到《天龍八部》裡面蕭峰講過的一句話:「你叫我一聲契丹狗,我罵你一聲宋豬。」然後小說裡面那些塵沙漫漫、邊疆異地之處人群相殘、槍戟戳過肋旁、血染荒原的畫面就在我眼前浮現出來。同樣是哀嚎的婦人與嬰孩,同樣是鷹鷲爭食的屍體,分不出來的,不管你是漢人還是遼人。

  當然,那些過於血腥兇殘的畫面,在這個時代是見不到了。只是當我看見朋友寫的這樣一段話時,我不得不想像蕭峰那樣感傷的口吻。

  昨天晚上我看了《瞞天過海三》,裡面的笑點讓我感到欣慰,多少有彌補第二集的無趣。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個笑點是,Ocean等人為了在骰子動手腳,派了同夥到墨西哥的骰子工廠臥底。被派過去的臥底開始和工人生活在一起,才發現工廠的空氣品質低劣,工時太長而工資太少,勞工在北美洲與南美洲的交界之處,過著他們在拉斯維加斯沒有想像過的被剝削生活。

  讓我想像一下-這樣一個以招搖撞騙維生,在賭城的五光十色生活中遊走的人,他心中的所謂剝削,可能是那些大賭場老闆們間的生意互鬥、黑白關係的靠攏、黑吃黑、官商勾結,光鮮的外表下養著一群打手,在暗巷裡或者在荒郊野外開槍幹掉他們的對手。如果這是他想像中的「剝削」,那在墨西哥的工廠裡,他看見的是一種他沒想像過而且似乎無從抗爭起(就像工廠裡的勞工們不可能像他一樣精心設計一場陰謀)的被剝削。

  笑點在於,工廠裡的臥底開始遊說和鼓舞被剝削的工人,最後群起抗爭(集會、罷工、丟汽油彈),以至於原先的造假骰子計畫停擺。Ocean打電話過去詢問進度的時候,臥底和他的工廠同伴們正在跟工廠的警察搏鬥著。

  他那些墨西哥人的工廠同伴們,每個都瘦削而膚色焦黑,在臥底的眼裡,曾經他們可能是遙遠國度的底層人群,像蟑螂一樣在為微薄的薪水掙扎。嗯,蟑螂,也許這個工廠臥底,在他踏入那個需要戴著防毒面具、一天可能只睡六小時不到、飲食粗劣的工廠前,如果他在賭城的噴水池前看到一個墨西哥勞工抽著菸坐在路邊,可能他也會罵聲墨西哥蟑螂吧。當然,這個他眼中的蟑螂如果把菸蒂彈進水池裡,那他更多了許多理由罵聲:「沒知識的低等生物,爬垃圾的蟑螂。」

  當然,這樣的假設相較於我台大畢業、等待退伍中、親愛的國中同學罵聲大陸狗,可能是不太恰當的。因為我親愛的國中同學與好友,也許他有更多的國族情懷、歷史鄉愁、政治態度,或者我不理解的正義感和使命感,所以他今天看到把菸蒂亂丟的大陸人得暗罵一聲「大陸狗」。

  只是那又有什麼差別呢?當蕭峰看著曾經是江湖兄弟的漢人叫他叛徒或者遼狗,或者那個我想像中罵墨西哥人是蟑螂的臥底,或者,我的朋友在敦南誠品前看著他心中的大陸狗而恨得心搔牙癢。有什麼差別呢,如果我們用著蕭峰的眼光看一看,那不過是無止盡的互相戳刺與殘害,根本不用再爭論彼此的誤解或者誰對誰錯了,一點差別也沒有。

  寫到這裡,音響裡大陸樂團唐朝正唱得動人,丁武又在我耳邊哭喊著古夢裡的中國,當然,我親愛的朋友,你仍然可以罵他是「哭爹喊娘靠腰的大陸狗」。不過,想像一下那個敦南誠品的下午,你的眼光如果大點的話,一定可以看到更多台灣人丟著菸蒂,相信你也會一樣佩服台灣人的科技與教育之發達。

2007年11月8日 星期四

北島-習慣

我習慣了你在黑暗中為我點菸
火光搖晃,你總是悄悄地問
猜猜看,我燙傷了什麼

我習慣了你坐在船頭低吟
木槳淌著水,擊碎霧中的陽光
你拖著疲乏而任性的步子
不肯在長椅上重溫我們的舊夢
和我一起奔跑,你的頭髮甩來甩去
隔著肩頭滿不在乎地笑笑

我習慣了你在山谷中大聲呼喊
然後傾聽兩個名字追逐時的迴響
抱起書,你總要提出各種問題
一邊撇著嘴,一邊把答案寫滿小手
在冬天,在藍幽幽的路燈下
你的呵氣像圍巾繞在我的脖子上

是的,我習慣了
你敲擊的火石灼燙著
我習慣了的黑暗

2007年11月5日 星期一

「兩岸社會現代化」學術研討會

  其實我幾乎要忘了這天有這樣一個研討會,也忘了國文課有這樣的一個報告。只是因為有朋友參加這場研討會,同時我又單純地對一個學術的對話場域感到興趣,所以我翹了上午的體育課,在餐廳外面的小廣場抽著菸,等待上午前半場結束的休息時間,然後再跟著朋友一起進去。



  等待的時間我看著那道深鎖的會議室大門,看上去厚重密實的大門,隔絕外面學生的喧鬧聲,而裡面的空間靜謐而深邃。那道大門的背後,學者們講述著關於外面世界的各種細節與關係。那道簡單的會議室隔音門,在我抽菸發呆的眼神中遂變成了一道承載著智慧與知識的學術的神聖大門,門的背後就是一個殿堂。



  門外的我於是開始思索一個問題:在那個學術的殿堂裡面,與被門隔開的外面的世界之間,塔內與塔外的世界是如何連結的?



  從這個問題我延伸出下一個問題:社會學這樣的學問,與其他同樣探討世界各種面向的學問,彼此之間的分界在哪?



  我們可以說社會學是一門人文社會科學,「人文社會科學」的意思在於標明出與「自然科學」的差別。自然科學相較於人文社會科學是一門更獨立的知識體,自然科學的研究者壟斷著一般人無法擁有的資源,例如昂貴的天文望遠鏡、精密的無塵研究室、深邃的海底探勘器。因為這樣的壟斷,使得自然科學的知識體獨立開來,自然科學家提出的論述在一般人眼中,幾乎程度上的完全接納。



  然而人文社會科學,像是政治學、心理學、歷史學,或者社會學,他們擁有的知識體建立在人群互相建立的架構中,這些知識每天都可以被各層級的人檢視、論述、質疑,像是我們有各種政治節目,節目中的來賓會接受來電的民眾的提問、反駁、批評。



  所以說人文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分界明確,那,下一個問題是:在眾多的人文社會科學中,社會學的獨特性在哪?這樣一場社會系主辦的「兩岸社會現代化」學術研討會的獨特性在哪?



  當然我們可以說在經濟學、歷史學、政治學中,他們對於人類社會各種面向的著眼點不同,然而從字面上來看,「社會學」一詞包含了與經濟、歷史、政治太多層面的重疊,因為他們都在研究「人類社會」。於是在我的想像中,社會學與其他人文科學的知識體的分野,不在於面向的不同,而在於眼光的不同。在我最後的答案中,我想像的是:社會學的一切建立在千萬年來,人們在察覺之前就已經不斷被體驗、被經歷的「常識」上,社會學的特殊性,就在於用一種想像力更豐富的方式去看待並解釋這些「常識」



  所謂的常識,絕對比起各種的經濟體系、政治架構、歷史文獻更平易近人。所謂的常識,可能只是,在某些國家綠燈的時候可以前進而紅燈的時候要停步,或者去便利商店買東西要結帳並且等取發票,或者禮貌上許多場合我們要說請、謝謝、對不起,是這樣子每天不計其數的人在不斷經過並累積下來的「常識」。



  既然社會學在我的想像中是一門建立在常識上的學科(當然其中必定有更多使其成為專業的觀察角度、研究方法),那在我面前的這道隔音門的背後的會議室,究竟是靠著什麼來使它成為我想像中的神聖大門背後的學術殿堂?而這個關在裡面論述的學術殿堂,又是怎樣連結並詮釋外面那些由常識架構出的世界的?



  話說回來,我畢竟只是一個剛入學不到兩個月,連期中考都沒考過的社會系大一生,如果我現在就能為自己解答這個問題的話那似乎也不必待在大一了。只是,關於一個學術研討會的想像,使得我對於社會學這個知識體,以至於我週遭經歷的一切細節,各種在踏入東吳社會系之前早就經歷卻不曾察覺其特殊性的細節,都感到了更多的興味盎然。



  這些問題在我腦海裡騷動著,然而面前的隔音門不開,我能進場一窺究竟的機會還沒來臨。這時候我的眼前走過了一個灰髮男子,穿著看似廉價的防風外套,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



  當然我不認識他,但是看上去他也是要參加研討會的人。招待的研究生領他進入一間類似休息室的房間,然後灰髮男子就在我面前消失了。



  灰髮男子消失之後我開始想著:奇貌不揚的一個中年人,頭髮灰白,微微發胖,在街頭任何一個角落我看到這樣的一個人,都不會多看一眼甚至像現在一樣泛起許多想像。然而他在會場招待下進入休息室,也許下半場的研討會中我就會看見他,也許看見他坐在台上,一派深邃沉穩的眼光,透著智慧,老神在在又聚精會神地聽著研究生們的發表,然後準備在結論的時候給這些後生晚輩們一場震撼教育。



  在我的想像當中,這個灰髮的中年男子,成為一個學術殿堂中地位崇高的長者,他在江湖上(社會上,或者說學術領域中)累積了大半輩子的知識、技巧,與招式。所有他外在的表象,他的灰髮、微凸的肚子、廉價的防風外套,都成為了一種象徵,一種成就他那深遂而智慧眼神的象徵。但是這些類似光環的東西,都要在他進入了那道學術大門之後才成立,他得坐在台上,然後靜默等待,再開口,然後一切都順如細水般流暢地表明了他的地位:一個學術圈的長者,坐擁著知識以及備受期待的眼光。



  但是終究,今天換一個場景,也許我在路邊抽菸,或者我在學校一樓發呆,這個男子從我面前走過的時候,我不會多看他一眼,即便多看一眼,我也很可能不會有如此多的想像,也不會有因著想像而對他抱著的敬佩的眼光。



  所以說對於進入社會系,或者進入學術圈,或者,哪天我坐在那個學術殿堂的講台上發言,對於這些的想像,難道一大部分我就是為了那些學術性的光環嗎?想到這我還是坐在餐廳外的廣場,再不一會兒,助教把會議廳的大門打開,裡頭走出一群談笑風生的教授與研究生。然後我準備進去了。



  我跟助教打了個招呼,然後想起前些天他在實習課上說的話。我們的助教看起來就是個愛運動、很陽光的大男生,頭髮短短的,穿著簡單體面不顯老氣,很有親切感。那天在實習課上,不知怎麼地忽然略帶酸楚地開始講起一個研究生的心情。



  大致上他講的是:「同學們,你們不要覺得學術圈很崇高或者很偉大。像是我,完成了碩士論文之後常常覺得自己不過也就是製造了一疊紙,然後把紙擺在國家圖書館裡面,在裡面有眾多這樣的紙本,然而未必會有人去翻閱,可能就這樣埋沒在裡面好久好久。同學們,學術圈也不過是份工作,就像是製造業一樣。」



  原本的我是個資訊工程系的學生,在一般人眼裡這應該是一個好找工作的學系。而今天的我放棄了原來的科系,然後來到東吳大學社會系的一年級,難道我為的只是幻想中那樣崇高而值得敬佩,但又可能只是某種製造業的學術光環嗎?



  高中的時候我幻想自己未來可以當個建築師,然後又嚮往自己能當一個辦公桌上同時操作著兩三台電腦的工程師,再一轉眼,我希望自己能當一個坐在咖啡廳裡抽菸寫字的小說家,落魄潦倒一輩子也沒關係。至於今天,我是個等待進入學術場域的大一學生。



  關於自己對未來的期待與想像,其實都有同樣一個基調,那就在於-我希望自己是怎樣被旁人看見的。建築師和工程師相較於小說家,對我來說的差別只在我可能得到的收入的差別,相同的是,在那些身分裡我有自己嚮往的樣子。像是建築師對我而言可能是一種藝術家,工程師則是一種旁人不懂的專業,小說家是一種感性、迷人、恣意的生活情調。那社會學家呢?難道只是另一種的專業,另一種讓人佩服的專業嗎?



  會想當小說家,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在現在這個人生階段,我對於自己興趣和專長上的認定是寫字與講話。但是這樣就能成就一個小說家的專業嗎?一段時間來我發現自己缺乏把小說當作工作或者認真創作的能力,於是我開始思索自己能做到的究竟是什麼,然後我得到的結論是:我是個只會過生活的人。



  所謂的只會過生活,指的是我沒辦法全力投入一種事務性的研究或者操練,那可能讓我沒辦法當一個工科或商科的學生。那寫小說吧,但是我只會過生活,我沒有太多想像情結以及創造故事(憑空創造出不屬於我的生活)的能力,所以關於我寫的小說永遠都只有誠實而沒有創意,但對於一個小說家來說這可能是不夠的。



  那只會過生活的我為何會選上社會系呢?這個問題引導我回到對於社會學這個知識體的認定上。我會過生活,代表的是我習慣對於生活的各種細節產生感覺,感覺帶出提問,提問帶出想像,然而這些提問以及想像都建立在數十億人口中的我這個個體上,建立在我這個個體接觸過的極小範圍的生活經驗上。



  當然,我還是可以說建立在常識的社會學在這個部份好像很適合我,但是我經歷過的常識也只不過是廣大人群中的小小一部份,但是,我在一本社會學的小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我們永遠要記得,我們隨時生活在一個更大的體系之中。」還有這樣一句:「那不意味著我們的個體沒有意義,只是,個體的存在超過了他自身的範圍。個體不是一切的開始,也不是其終結。」



  就是這兩句話,讓我發現社會學提供給我的,是一種更大的看待世界的角度與方式,是一種能讓我超越自身範圍而更全面且客觀的理解世界的想像力,於是對於一個只會過生活的我來說,社會學能讓我的視野以及生活更寬廣,同時更貼近真實,這樣的意義超過了某個看似專業而顯得聰明的行業,或者一種浪漫的生活情調,也超過了一般人可能對於學術圈抱以的敬佩與崇拜。



  講到這我似乎還沒提及一點研討會本身的實質感想,但是對我這樣一個進入本學系不到兩個月,專業知識極度薄弱的大一學生來說,一場研討會能給我的最大的衝擊,一大部分就在以上這些絮絮叨叨的自我質疑與提問中。



  終究我進入了那道大門,跟朋友一起坐在台下聽著研究生的發表。對於台上人的論文發表,第一:我缺乏太多專業知識;第二:發表內容只是整體論文的概述,所以在這上午半場的研討會中,我真正在意的是台上人的態度以及講話方式。



  在那半場的研討會中,發言的研究生有四位,一位來自清華社會所中國組,一位來自台大國發所社會組,還有兩位是大陸的研究生。一個半小時的研討會下來,讓我感覺最明確的是台灣研究生以及大陸研究生在觀點與態度上的差異。



  台灣研究生的態度顯得主觀,但是又力圖客觀而不對他們觀察的現象提出實際的解決辦法,他們試圖理解也希望改善,但是在發表中他們提出的只有觀點及發現,而沒有實際面的解決辦法,例如增訂法條或者其他。



  大陸研究生的態度相較客觀,但是又習慣把問題導向到一個確切的改善辦法上,他們在尋找的比較像是:更好的社會、更完美的世界、更向上發展的群體生活。



  所以說用主觀和客觀來二分兩岸研究生的態度其實是不正確的。雖然我會說台灣研究生較主觀而大陸研究生較客觀,但是問題在於,大陸研究生的出發點,也就是尋求一個更好的社會這樣的出發點,其中就包含了太多的主觀價值。



  社會的許多面向對某一部份的人來說,可能是低俗的、粗劣的、需要改變的,像是台灣曾有的公娼制度,在很多人眼中那是敗壞社會風俗的行業。然而就另一面來說,這些被某部份人甚至大部分人看做需要改變的,可能是另一部份人的生活必需,就像公娼本身,性工作是他們求生的方式,或者尋求公娼的人來說,他們尋求的是原始的生理發洩,如果沒有公娼,那他們在無法發洩的狀況下可能會強暴路人。



  當然我們還是可以說:公娼們可以改行,可以尋找其他被社會風俗接受的行業,他們可以去賣小吃,可以去擺地攤,至於那些公娼的客人們,他們應該去談一段正當的愛情,然後在愛情中滿足那些生理需求。但是我們不能忽略,社會的構成是交互影響的,我們不能把個人從社會中獨立出來,就像是公娼們,他們的成長背景可能有不可抗的原因,使得他們無法受到良好的教育,或者培養某種專長,或者,他們從小就是在媽媽是娼妓的家庭中長大,而這樣的家庭必然對他們的人生觀與價值觀造成長遠的影響。相反地,一個公娼的客人,他得用這樣的管道發洩自己的需求,其中可能也包含了太多我們無法想像的不可抗因。



  研究生發表完之後,中研院的陳教授發表了他的評論。大致上來講,他的評論就在指證大陸研究生這樣的研究態度。研討會流程來到了台下人的對台上人的提問,這部份是我最感興趣的。



  起先舉手的幾位大陸研究生,都對陳教授的評論提出問題,他們用學術的方式反駁,甚至直接說:「這是大陸的特色。」



  大陸的特色,的確,我們永遠都該有包容其他眼光或者其他特色的能力,但是「特色」這個字眼底下,本身就包含了太多的專斷,然而在我選擇社會學的理由中,專斷就是太大的阻力,因為我企求社會學能給我的,是一種寬廣而顯得沒有絕對,沒有絕對而顯得包容力大、想像力大的看待世界的方式。



  在我的想像中,學術圈的塔內世界,永遠講述的都是塔外的世界,但是所謂的「在塔內」,就表明了程度上他需要與塔外區隔開來,為的是保留自己的獨立性與客觀性,好讓自己不被塔外的成規,或者那些千萬年累積下來似乎不可抗拒的常識,而影響了自己的理智與清晰。於是在我眼裡,那些尋求更多解決之道的大陸研究生們,他們成為了像是黨國機器一般的研究人員,他們與研發船堅炮利、蓋高樓大廈的研究人員無異,對於我這個只會過生活的人來說,那樣一種讓社會運作更順暢、更發達的機器零件,不是我真正嚮往的。



  這些大概就是我參加一個多小時的研討會的感想,我不敢說我得到了什麼,但是對於一個想像中的學術殿堂、論辯場域,一個多小時下來確實滿足了而且真實了我不少的想像,那給我許多嚮往,也給了我檢視自己真實與虛構的機會。我能確定的是,社會學確實給了我一個方向,一個可能不事生產、沒有經濟效益,但是又充滿想像力以及魅力的方向,在那個方向裡面,世界的各種細節顯得美麗而且令人著迷,同時他告訴了我,關於這個世界其實有更多的面向以及可能性,對我這個只會也只想過生活的人來說,這些讓現世在我眼前撕裂分剝開來的感覺,是再真實且有魅力不過的了。





2007年11月2日 星期五

「請問上一堂有點名嗎?」

  國文課出來,我在郵局前面抽菸。教官遠遠地就看著我慢步而來,然後告訴我這裡不能抽菸。我轉身向外,面對正在施工的大樓,再回頭的時候,看見班上的同學一大群浩浩蕩蕩地朝這邊過來。

  開學至今兩個月了,跟班上的人再不熟也都能在路上認出彼此。我開始想著在這群小我五歲的人眼裡,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物。大概是:不打交道,永遠一個人抽著菸,同時拎著一個叉燒包和一瓶牛奶;上課時常睡著,看上去老是精神渙散一臉疲態;手邊總帶本書但並非課本(最近都是昆德拉);唯一聽我講過的一句話是:「同學不好意思,請問上一堂有點名嗎?」

  我在意的是「精神渙散一臉疲態」。這大概是最常聽見旁人對我的印象,就像是小賀會寫「他拖著永遠渙散沒有精神的身軀」,或者戴哥也會說:「彭昱不是坐著也不是躺著,他是攤在那裡。」更不要說過去生活中那些來來去去對我熟或不熟的人了,似乎我就是這麼一個,永遠疲累而散漫的人。

  然後我想到漫畫火影忍者裡面的角色-我愛羅。我愛羅一頭金髮,背上背著一個裝滿沙子的大葫蘆,眼神冷酷,額頭上刺著一個大大的「愛」字,重要的是,他的大眼睛周圍圈著鮮明深黑好似刻印的黑眼圈。

  關於我愛羅這個角色的設定是他體內住著一隻怪物(我忘了是鐮鼬還是貓妖,還是其他),為了不被身體裡的怪物操縱意志,他無時無刻保持清醒無法入睡,於是有著深深的黑眼圈。

  在這樣設定中的我愛羅的黑眼圈,散發出一種憂鬱而黑暗的氣味。黑眼圈代表了這個人看似疲累但隨時都可能因著體內的怪物,而爆發出一份難以控制的力道。於是我愛羅那鮮明好似刻印或者圖騰般的黑眼圈,昭示了人們他深遂而令人畏懼的內在,同時那圈黑眼圈圍繞著的眼睛,更顯晶亮而銳力。

  不過話說回來,我的精神渙散是沒有我愛羅那種浪漫而令人敬畏的氣質的,我不過就是純粹一臉疲態的老大學生,不斷打哈欠,下了課不去外面抽根菸的話下堂課就瞬間睡死。

  很巧的是,寫到這裡我親愛的同班同學們,一大群地進入電腦教室,有男有女,一下子只有鍵盤聲的教室顯得略為混雜,但我也不得不說聲實在青春。我開始想的是,我親愛的同班同學們這時間(已經沒課了,不像我應該要去上政治學)進入電腦教室幹嘛呢?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他們要寫報告。

  寫報告,我想起我那五千多字的國文課報告(我到現在還沒搞懂這篇兩岸社會現代化研討會報告為什麼是要交給國文老師)。研討會的報告出現在我的網誌上,每看一次我就不得不覺得有趣,有趣在於我的網誌上竟然會出現這樣的文章,而且這還是字數最多的一篇,更有趣的是,字數居其二的,是我那美麗青澀的文青化散文。

  美麗青澀,嗯,下午我還在問子筠我的網誌怎麼會出現這樣一篇文章,我跟她說大概是因為我老了吧,她說老了點才顯得內行啊,我回她:「那我還得再老一點。」

  說這樣一篇研討會報告出現在網誌上顯得有趣甚至詭異而可笑其實是不正確的,每當我仔細閱讀起,就覺得這當然是我會寫的東西啊。然而,以網誌上的文章來說他的字數太多了點,或者比起那些美麗與哀愁的牢騷他顯得理性而無聊,或者因為更多其他我無法想像的理由,也許我的研討會報告比起我強說愁的年輕歲月更得不到其他人的眼光與回應,為此我感到了那麼點點點可惜。

  然後我又想起助教說的:「我也不過又生產了一堆紙本擺在國圖,也沒什麼人會去看他。」那真正會去看的是什麼樣的人呢?嗯,是社會學的同行,那我已經是社會學這個學術圈內的同行了嗎?絕對不是,於是我再看一眼我的研討會報告,然後看見他有種青黃不接的可愛,介於我跟子筠說的,年輕與老或者老與更老之間的青黃不接。

  於是我相當珍惜現在的時光,就是這個我身處在一群小我五歲的同學之間,跟他們一起牙牙學語的大學一年級時光。至於在他們眼裡我是怎樣的一個孤僻人物,我想也不重要了。

2007年10月31日 星期三

給《山城》的註腳

  關於《山城》的所有文章,都是一種練習。就像上篇,練習之餘,單單把很多字放上來我就覺得很爽。

2007年10月26日 星期五

史又來了

  史好久沒住我家了。昨天晚上我們又聊到入睡,再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從落地窗曬進來了。

  那大概都已經是我考完聯考前的事情了。史來我家,然後聊到彼此興奮地睡不著覺,於是他打電話去公司掰個理由請假,我等著隔天早上裝病跟老師請假。昨天就是這樣,我幫他想了個理由去請假,同時我放棄今天的社會學和英文。

  請了假之後他包著墊被坐在沙發上,我批條毛巾在地毯上。我們抽著菸笑笑地說:「好輕鬆喔,怎麼好輕鬆的感覺,明明該上班上課的。」

  重考那時間,每隔一陣子我就跟他說一次:「喂,我這次真的要飛了。」他會回:「你再飛啊,講幾百次了,再講我就把你打下來。」其實那都還不算是太久以前的事啊,只要回顧幾個月前的時間,那些話語和我們的笑意都還是相當清晰地閃爍著。

  總之今天我沒去上社會學。幾個禮拜來看的書提供給我的大概都是講述的方式以及關於觀察人群的想像力,然而實際的知識存量相當之少,所以上課對我來說還是必要的。只是有多少時候我可以回顧那幾個月前而已,甚至更久遠的青春記憶呢。一個二十三歲的大一生,哪來奢侈的心情能去回顧呢。

  我跟史說下禮拜一就是我的生日了,我還記得去年我們三個在天使捲菸,看煙火,笑笑鬧鬧。那確實是場很大的煙火哪,也許記憶裡再也沒有更盛開的煙花散漫了,下禮拜一的淡水河邊會不會又放起那樣無謂卻璀璨的煙火呢。那是沒有人能知道的,即便有,我也不會坐在那個昏黃溫暖的小角落,跟著兩個我們一起青春然後逐漸頹喪,也許哪天老邁而無力的朋友,坐在那個角落看河面上的煙火盛開。

  再也看不到了啊,那也只好再向前走一點,那個心情之下我只想告訴史說:「我又要飛了。」然後他會笑笑,我也跟著笑開,大家都是這樣戲謔,不然也很難再前進了。

2007年10月22日 星期一

秋老虎

  寫點字會舒服點。

  早上我洗完臉就出門了,還未適應早晨空氣的眼睛被風吹得有點乾澀,然後淚液就不可抑制地分泌著。是個溫度挺高的秋日,我的外套使我些許燥熱,帶一點焦慮。從盒子裡掏菸出來的時候,外套順著手腕下滑,露出了右手的三個手環。

  手環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從一條增加到三條。第一條是跟小白買的皮手環,高中時代開始就習慣帶,從最初的原皮色帶到今天,已經給我身上的油脂染成深棕色了。第二條是某天從天使騎著腳踏車,到對面的首飾店買的,一個繩紋織成的彩色手環,一半是綠色一半是紅色,中間有斑斕的色彩。最後一個是幾個月前在誠品門口的小地攤買的,黑色銀色金屬交織而成的圈子,略帶彈性直接扣上手腕的那種。

  今天我細看自己手上的圈子,第三條不大一樣,才想起來昨天晚上跟她換了就沒換回來。黑銀交織的線條換作全銀,中間有個別緻的雕飾扣著,我的手在這條手環包覆之下顯得細緻而女性。

  嗯,寫點字應該要舒服一點,但似乎也沒什麼好寫的。

  沒什麼好寫的,這讓我想到《蘭花賊》。導演說:「This is a movie about nothing.」,衝著導演這一句,讓我感覺整部電影充滿了一種無謂的想像,儘管無謂,但是想像仍然發出了他的力量。某種程度上這又讓我想到昆德拉的手法-用旁觀的敘述為整體加諸一種魔術的力量。

  那至於我在這樣一篇沒什麼好寫的網誌中,可以用如何的敘述加諸整體一份魔術想像呢?

  這樣寫好了:

  我寫不下濫情的話語,只能記錄生活中無意義的瑣碎,這樣的瑣碎中有我卑微的眼光。我不敢說太多,不敢講述那些太激昂或者超然的情感,因為我也不過是在經歷早已發生過的千千萬萬的人生片段。

  如果願意的話,我願意讓妳聆聽一點我生活真實而無謂的細節。而這些就是我的全部。

2007年10月18日 星期四

關於《不朽》的惡趣味

  最近我看書的進度極慢,一本《不朽》不知道已經看了兩個禮拜或者更久。為什麼呢?也許是我的生活太繁忙,也許是我太多的時間浪費在發呆和打瞌睡上,不過我就是沒辦法在課堂上看自己的書,教授的話永遠都像惡魔的呢喃般從我的耳殼穿透進腦中,那比起任何噪音還要侵犯人。

  國文課的時間,我在一樓大廳的郵局旁看著《不朽》,後頭是新大樓的工地,電鑽和工人的吆喝甚至是挖土機的運轉聲響,這些都不打擾我浸泡在昆德拉的叨念裡頭。

  我看到的是大約整本書的後四分之一,第五部的章節。昆德拉在書中的自我不斷地和阿弗納琉斯教授進行永不停歇的爭辯與論述。那只是第五部裡的一個小小篇章,昆德拉正和阿弗納琉斯教授吃著美味的鴨肉,然後昆德拉說著他就要完成一部他最憂鬱的色情故事,而阿弗納琉斯教授擔心著他的老友就要寫出了其一生中最枯燥乏味的小說。

  然而昆德拉為他的故事(就是《不朽》吧)的辯解著實地說服了我。在他的想像中,故事的迷人不在於劇情線路的前進,就像是對於美味的鴨肉,我們會期望它永遠停留在口腔中、食道中、肚腹中,持續不間斷地散發出那些香氣、口感,以及飽足感,而非極力地催促這塊鴨肉通過我們的肉體然後成為一團糞便逃竄出去。這是他心目中最美麗而最擁有餘韻的故事。

  我開始回想著在這第五部的小篇章的之前,之前那些整整四分之三本的內容,那些關於阿涅斯、洛拉、他們的父母、保羅、歌德、貝蒂娜、貝爾納,這些主人翁之間的關係,權力關係。昆德拉似乎很愛把眼光集中在人群間的權力地位上,或許對他而言,權力的鬥爭中看見的才屬於這個世界最原始而叫人著迷的樣貌。

  關於那些主人翁之間的權力關係,許多角度而言是無聊的,他們耐人尋味,而昆德拉的眼光犀利,但是,終究以一部小說而言,或者以阿弗納琉斯教授的眼光而言,這樣沒有劇情而只有事件的故事,是枯燥乏味的。

  然後我想到前幾天我說的一些話。那天我拔了智齒,從病房出來我傳了封簡訊說:「活著真好,我愛妳。」在我回到家之後我大概這麼告訴她:「拔牙就像一場毀滅性的折磨。你可以想像一下,牙齒,或者說口腔內的骨頭,他深植在你牙床的血肉裡(外露的部份小小的,但底下其實長而粗厚),至於你的口腔,那離你的腦子很近。想像一下你躺在病床上,護士用一塊綠色的布蓋住你的臉面,但是你沒有失去意識,仍然可以從那塊布的孔縫看見光亮同時聽見聲音,然後醫生用著你看不見也想像不到的工具,刺穿你的牙齒,在那深植血肉的洞裡頭不斷地挖掘、拉扯,你的牙齒與血肉與工具間不斷摩擦發出某種尖銳的聲響。你可以感覺那確實是一根骨頭,像是肋骨那樣長長的而且深埋體內的一根,就在離你的腦子十公分左右的距離,被一點一點抽離你的身軀,同時發出痛苦的嚎叫。那很可怕,完全是一場毀滅性的折磨。」

  事實上,這樣的一段話我在病床上就開始想像了,至於拔牙的過程痛嗎?不痛,因為醫生的麻醉技術和拔牙技術都太好,那精神上的折磨真的有那樣劇烈嗎?也沒有,因為我還可以在他們診治我的時間想著那麼一段話。

  然而,當我傳簡訊的時候,「活著真好,我愛你。」就已經開始為我之後將要講的話鋪路了。簡訊開啟了關於我的拔牙過程的第一個情境描述,在此之後的那段話就繼續加深了關於拔牙的恐怖以及我這天的磨難感受,在我的簡訊與對話中,拔牙成為了一種恐怖的想像,那樣的想像如此真實(的確啊,我沒說謊啊),真實到我們只透過這些文字就彷彿瞭解了拔牙的想像,用昆德拉的說法:我的文字為拔牙加諸了一種詩意的恐怖與幻想。

  於是我想起了關於文字的力量。在拔牙的過程中,其實就像是關於前四分之三的《不朽》的那些事件(關於阿涅斯、洛拉、他們的父母、保羅、歌德、貝蒂娜、貝爾納,當然還有更多其他人),在拔牙的事件中我可以講的其實更多。我可以說史告訴我的:「彭昱,拔牙根本就違反自然啊。」然後繼續下去,說著關於人對於自身以及週遭所做的一切,其實都違反了自然的律。甚至我可以嘗試用昆德拉的語調說:「肉身的行為出於心靈的主宰,然而心靈的意志又受制於肉身。人的自我意志與肉身的自然的律自成了一個權力關係,而在這份權力關係的背後,是一個可以稱之為永恆的電算機的偉大精神體,有人稱之為神或者造物主。祂給了我們這一塊軀殼同時給了我們自由意志,於是關於自我的權力鬥爭或者人類群體的權力鬥爭,就成為了祂創造的一種永恆的輪迴。」

  但是就像昆德拉寫下的那些事件一樣,這樣論述式的描寫未必有人愛看(像是阿弗納琉斯教授就肯定不喜歡),於是關於我在上段形容拔牙的方式(永遠的鬥爭啊!)還有前四分之三的《不朽》,就成為了一連串無趣的、沒必要、殘忍的,事件。是的,那是一串枯燥的事件,然而驅使我看下去的,是昆德拉在事件中的眼光,那讓我覺得崇拜,讓我感到輕鬆而戲謔,讓我對世界的模樣顯得旁觀,讓我成為一個不用負責的局外人。

  然而這一切都變調了,當昆德拉告訴阿弗納琉斯教授那些關於鴨肉一般的小說時,一切的事件都充滿了一種魔力,昆德拉用著他回過神的幾句話加諸了整本小說一份詩意,大概用了不到兩千的字數,整本《不朽》瞬間充滿了魔術般的美麗與驚艷,而在我拍案叫絕的同時,我將這一小段扭轉全貌的篇章,稱之為「《不朽》的惡趣味」,或者說「米蘭.昆德拉的惡趣味」。

  昆德拉透過前整本書四分之三的事件,為我創造了某種程度的真實,然後再透過那簡短的篇章,為他創造給我的真實加諸了一種魔幻的力量,就像是當我跟她說著拔牙的恐怖時,我就正在創造一種關於拔牙的真實,那真實的程度透過文字的侵擾傳達進入她的耳裡,然後進入她的想像,讓她可以想像出一個又一個關於恐怖拔牙經歷的畫面,而那些畫面就成為她腦海中的真實,同時我們要知道,腦海中的真實是最有存在感的,我們可以看見美麗或者醜陋的景色而無動於衷,因為那些景色未必能在我們的腦海中產生化學作用,但是,文字可以經過操縱、修改、掩飾(最棒的是這些動作只需要靠腦細胞運轉就達成了,不像是我們要改變一片風景可能需要動用挖土機、工人、水泥車),於是乎,昆德拉的強大對我來說無庸置疑,因為他對文字的操弄已經成為一種完滿的技術,不露痕跡地,再枯燥也不改變其事實地,為我們成就了許多的想像,成就了一片更細膩美麗而且真實的世界。

2007年10月15日 星期一

強大

  這幾乎已經變成週而復始的慣性,或者其間有某種奇妙而碰巧的牽連-我總是在最慌亂的時間回到那些音樂和文字裡,Malmsteen和昆德拉,他們永遠是我的力量。

  我都快忘記上一回,我在清新的溫度裡醒來,用著客廳的老音響放著Malmsteen是什麼時候。那時間一定是安靜的,所有的聲響都被Malmsteen的音樂覆蓋,暴力的雙踏不停,狂亂的吉他破音燥動。我可以記得自己跪倒在地毯上,然後Malmsteen的身影在空中浮現,他就那樣仰著頭不斷地從那把鵝黃色Fender中發出噪音,一派癲狂陶醉的模樣,在那個身影之下跪倒的我,就如同站在舞台上的那個煙霧中的巨人一樣,我們都是無敵的。

  這段時間我都在看昆德拉,他不斷透過提問與事件來告訴我關於這個世界的可笑性,那種可笑不只是嘲弄與無奈,而是可笑的本身出自於一種關係架構的趣味,於是可笑不只讓我嘲弄,同時讓我著迷,著迷著關於各種權利關係的細節,昆德拉總在這種必要的時候為我保留了一塊理智,然後開啟我對於世界的角度,在他殘忍嘲諷的眼光裡,現世撕裂分剝,底下的一切如此真實而叫人著迷。

  昆德拉和Malmsteen總是在這些困頓的時間向我說話,不斷為我構築起自以為是的力量來源,讓我不至於為著自己的軟弱與濫情攤死在人群裡頭,他們把我塑造成龐大而可笑的自戀狂,或者是那個我想像中的縱火犯,燃燒得那樣美麗。

  這樣的循環是奇妙的,內裡的我會在無察覺的狀態下求助於他們,他們也從來不叫我失望,就像是讓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樣。我愛死他們了。

2007年10月9日 星期二

體育課不可能不無聊啊

  我不過遲到了一個小時而已。桌球室的左右是整面牆的大鏡子,同學們就對著鏡子揮拍,球在鏡子與球拍間,還有木質地板上,不間斷地撞擊出清脆的聲音。

  體育課不可能是不無聊的。我回想著自己上一回的體育課是什麼時候,應該是去年的四月。那個學期跟阿猛選了同一堂籃球,然而真的開學時分到來他給二一了,於是那堂體育課上我成為了唯一落單的一位。

  人群永遠是那樣,靠著自身的定位去為自己找出一條阻力最小的路。例如一堂體育課來說,首先,學生得先取得「選上這門課的學生」這樣的身分,他才有資格進入課堂。接著,他也許跟幾個好友一起選課(就像我跟阿猛那樣),那在分隊的時候,他擁有「另一個人的好友」的身分,於是乎他可以跟熟悉的人一起自在地打球。然後,在幾堂課的彼此認識之後,大家開始發現誰打得比較好,於是關於技術的比較就出現了,而隨之產生的,是在這樣一堂課中被同儕們重視的程度,產生出「最強的中鋒」、「最強的控衛」之類的,在意自己球場表現的學生開始爭奪這些位置,為的是讓自己在比賽的時候得到更多的目光,而得到更多的目光能滿足他們在這樣情境中的需要。這些,都是對某些人來說阻力最小的路。

  關於阻力最小的路,「選上這門課的學生」是必然的,然而「另一個人的好友」,或者「最強的中鋒」、「最強的控衛」卻不是必然的,因為同樣的情境中每個人卻可以有不一樣的需要與想像。就像有人隻身前來為了認識更多的朋友,那可能會讓自己選擇成為「最幽默的球場夥伴」或者「最體貼的同學」。

  所以說在今天我遲到一個小時的桌球課中,我可以看見某個男同學極其認真地和一個男同學對打,同時周圍圍了一群女生尖叫笑鬧,這兩個男同學,也許他們正掉入了一種在課堂上吸引異性目光的情境,而大環境的桌球課裡,他們選擇了「成為桌球之神」的這條阻力最小的路。

  不過我還跟去年四月的籃球課一樣,獨自一個人拿著球拍,面對牆壁發呆,想著什麼時候可以溜出去抽菸吃早餐。對我而言的阻力最小的路,絕對絕對是「不用上課卻又六十分及格」,然而那必定是不可能的事情,於是在一堂體育課中,我找不到自身的位置,只能面對牆壁發呆。

  於是在不可能不無聊的體育課裡,我與環境失去了聯結,感覺自身逐漸消失殆盡灰飛煙滅,這是誰害的,這是不讓我成為「不用上課卻又六十分及格」這樣身分的老師害的,那害我成為一堂課的空氣,使我感到空虛,使我覺得逐漸邊緣化。總之,體育課是不可能不無聊的。

《不朽》

  兩小時的歷史課裡,我看的是米蘭.昆德拉的《不朽》。昆德拉用著他慣有的聰明的語調把那些簡單的事件(事件,單純得幾乎沒有故事性的事件)在我面前分剝開來,那樣子的昆德拉永遠是嘲諷而戲謔的。

  今天來的是代課的教授,於是原課堂的教授到了開學將近一個月的今天我還是沒見過。代課教授講著歷史與國家的關係,我感到無聊,無聊到把《不朽》翻上翻下看著書本封面封底的各個細節。

  封底上端印著昆德拉的黑白照片,中間是他的簡介。照片裡的昆德拉表情一派輕鬆,黑白色調襯得他的眼窩和眉毛烏黑發亮,我就這樣定睛看著,心想:這個捷克男人,加入過共產黨,當過大學的電影系教授,寫詩寫劇本,七十八歲的今天,他應該躺在家裡,輕輕鬆鬆地等待著還沒來的諾貝爾文學獎,等待著一份他其實已經不需要更多的名望和財富。他笑得充滿自信,像是一個遊戲人間的享樂主義者。

  歷史課果然是無聊的,然而我手上的《不朽》,在某個角度而言也是一本無聊至極的小說。我看到洛拉和貝爾納在地毯上做愛,洛拉用著越趨大聲的喘息、不斷變換的姿勢、帶有命令的眼神,用著話語之外,純粹屬於肉體的所有力氣在和貝爾納爭鬥。我習慣昆德拉的眼光,於是故事的本身慢慢消失,留在眼前的只剩下說話的作者,用著封底照片的眼神自在而輕鬆地揭露這對做愛的男女,揭露他們肢體下的語言,還有無止盡的鬥爭與權力關係。昆德拉不帶一點情感,笑笑地對我說著這樣的一個,事件。

  你好薄情啊,我心想。你是這樣的一個男人,無所不能嘲笑嬉鬧的男人,在你面前一切都顯得可笑,一個連「不朽」都能看作可笑的人還有什麼笑不出來的呢?所有你筆下的人物都是丑角,而且他們成為丑角並非出於事件的本身,而是出於在後頭撕裂事件的你。如果關於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事件對你而言都可笑,那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嗎?然而,你應該會用著輕鬆的表情,對這個提問回應出關於可悲的提問本身的可笑性。

  於是乎那張方形的昆德拉黑白照,在我眼前就成為了一台機器,一台製造可笑與可悲的機器。無論誰面對那台機器發出提問,或者說將任何事件丟進機器裡頭(你可以把愛情丟進去,或者憂鬱症、樂生拆遷、藍綠互鬥、期末考成績),最終他會把可笑生產給你,然後從可笑的無意義中產生可悲,再從可悲映照出可笑,那就像是一個永無止盡的迴圈,把所有的事物捲進去然後攪和出可笑與可悲一體的產品。

  我發楞看著《不朽》的封底,精神掉入那台可以稱為「可笑可悲製造機」的機器裡頭。這個時候台上的教授講到牛罵頭遺跡,我心裡想著可笑,無意識地想著一切的可笑。

  我試著把意志從這些可笑中挪移出來,想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然後意外地覺得那是一本溫暖的小說,至少相較於我手中的這本《不朽》。如果我們從《不朽》中觀望《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那大概就像是從0這個數字觀望1,0與1之間的差距和1與2的差距是相同的,然而當我們站在1的角度,我們會發現距離2我們只有一個自身的差距,但是當我們是0的時候,那意味著我們距離面前的1有著永恆的間斷,即使我們從自身中分裂無數次也無發前進到1的場域。

  我又回到《不朽》裡頭,開始覺得關於「不朽」這個字眼其實就充滿了引人發笑的性質。生而為人我們都在追求不同層面的不朽,然而昆德拉在我面前否認了不朽的價值,於是乎世界的一切都掉入那台「可笑可悲製造機」中,在那台機器運作中,生物與無生物的存在都被撕裂了。

  機器日復一日運作著,我能看見那些在機器中滾動如麵糊般的流質物體,除此之外還能看見昆德拉掌控著機器,世界中剩下唯一的臉孔就是那張黑白的照片,於是乎昆德拉成為不朽了,他成為他口中可笑的不朽存在,對於一個如此輕挑戲謔的人來說,或許沒有比成為他口中可笑的一切中的可笑,更來得令人感到羨慕的了吧。

2007年10月8日 星期一

歷史課一定也很無聊

  「彭昱最近還好嗎?」曉昀問的。

  「好嗎?他上課也無聊,不上課也無聊,我看是不太好吧。」彭昉是這樣回答的,我可以想像他無奈又嘻笑的模樣。

  好不容易我的文章分類又多了一個:山城。然而放眼望去裡面一派的無聊字眼,於是乎我的東吳生活,我的山城歲月,就成為了一連串由無聊構成的牢騷斷句。

  週末的颱風應該要算是個實在的颱風了,我看見SUBWAY的招牌被吹倒,大肚路上的殘枝敗葉滿地,路上的人群不敢撐傘而是穿著各種顏色的雨衣。反觀我家,我依然沒有瓦斯,也沒有任何食糧,飲用水只剩半桶,沒有蠟燭沒有手電筒,菸的話似乎還有四條多。這似乎不該是颱風天該有的樣子。

  風吹得鼓鼓地,即使把窗戶關了,風聲詭譎地好像還在屋內的每個角落胡竄,那個時間我跟阿南姐講了太多以至於記不清的話,講著那些太溫暖但又太哀傷的情緒,講著太興奮但又太無奈的價值,講著講著一直到豆漿躲去衣櫃的頂端,假裝自己是被世界遺棄的小貓,假裝不會被我們看見,但我們真的講得太起勁了。

  說起來這個颱風天我沒點到任何一根蠟燭,或者說四年前離家之後就沒點過了吧。

  桃把那個銅綠色的兔子燭臺點起來了,不知道有沒有用那幾根附贈的小蠟燭,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水仙的香味。那的確是個很美麗的燭台,儘管我看見她的後腳支離破碎而感到難過,但也覺得那樣的分裂中反而成就了一種破敗的美麗。

  颱風天除了講話大概沒別的事做了,於是就這樣,一直講一直講,講到我們好像都穿越了世界的盡頭,然後風雨在我們背後,或者在我們側邊,或者在內裡鼓動,但是話語的行進中,我們遇見的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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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無聊啊,開學第四個禮拜我終於要上第一次的歷史課了,那想必是十分無聊的。

2007年10月5日 星期五

英文課超無聊

  然後雨還是一直下呀下的。

  史昨晚又來了,跟我說著永遠無盡的蠢話,然後在那些蠢話中我們還是笑得相當大聲,那時間窗外的雨細小微弱,而新聞說颱風就正要慢慢撲來。

  七點半我醒來一次,客廳裡史打電動的聲音已經停了,窗簷也沒有一點叮叮咚咚的碎雨聲,昨晚新聞說五點半颱風登陸,然而一切的一切還是停留在那種混濁尷尬的扭曲裡。

  出門,往東吳的路上雨是切切實實地下了,好在我有穿雨衣,只是雨衣裡頭的背包不斷下滑。

  我感覺我的背包正要逃離我的雙臂,跳車吧。

  開學之後的我似乎沒有背過那個老皮書包,每天照常背著桃紅色的登山包。記得有一回在捷運上,出站的時候曉昀走在我後面說著:你這背包還真的是千錘百鍊啊。

  曉昀說的千錘百鍊指得是這背包她覺得怎樣搭配都好看,然而對我來說這背包的千錘百鍊,在於它陪著我度過了一年中無數次的淡水與台北間的往返,它身上沾滿汙垢,有菸灰也有菸草的痕跡。在每個日月無光的早晨或晚上,我背著它在捷運站裡,它的確是千錘百鍊的。

  然而今天早上它不斷試圖從我的雙臂間下滑,機車移動著,再往下它就要離開我了。也許就是這樣,總是無時無刻地學習著如何失去再如何擁有。

  我想到桃跟我說的:我們這些人,就是歹命啊。

  上午的社會學,我半睡半醒地上完了三堂課。我實在不是故意的,但是當教授從社會學的古典發展提到最後,變成東吳社會系的歷史,以至於他認識了哪些學術大咖以及與大咖們的彼此欣賞時,我不耐地睡著了。

  其實教授並沒有把那些事情講得如此噁心,只是許多字句的潛話語都透露出那種味道,也許只是對我而言,所以我不耐,為著我自己的壞心眼而不耐,然後在教室的小角落睡得熟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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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我們班很可愛,因為有人反應抽學伴前連自己班的都不熟,於是乎我們班要先自己班抽起學伴了。(真是可愛啊,只要別再抽菸的時候嘻嘻哈哈吵得要死就更可愛了)

沒課也很無聊

  早上我起來,慣常在窗邊抽菸,屋外的天空被分屬兩塊,在我左邊是光亮的,右邊則是黑壓壓的一片。日子就是這樣,總在某個我們忽然清醒的時候分裂開來,又在什麼時間糊在一起,好像沒有任何事情是清晰的。



  右邊那塊天空開始下雨了,窗外的馬路上並沒有人,看不見那片瞬然大雨底下有什麼事物在倉皇流動,我不知道該說那是一種寧靜或者死寂,總之,除了角落屋簷下一個老太太帶著小女孩之外,我的窗外沒有一點生命的蹤影。



  老太太保持在一種時空橫斷的迷留中,然而那個女孩,應該還沒上幼稚園吧,那樣小而應該躍動的生命,竟然跟著老太太和大雨底下的一切靜止,靜止得好像他們也許只是某尊雕像,或者生命與記憶已經從他們眼框中飛出墜落。



  然後我出門了,在那條空盪的馬路上,我似乎是唯一存留在這個世界中的生命,一點點地,在紛皇大雨底下行進。



  可是雨又停了呀,也許我是穿越了右邊那塊黑雲壟罩的天空,跨進了左邊那片光亮。在那片光亮的天空底下,路上滿滿的是車子,讓我想起重考的時候,每天的畫面中都充滿了川流不息的人群與車輛,無盡的騷動,無盡的光點灼熱,對我而言這也是很可怕的事。



  雨就這樣下下停停,直到我進了校門,那該死的停車場開始收費了,據說是永久停車證一千元,不然停放一天二十元。我從口袋掏出二十塊來,警衛跟我說聲謝謝,然後把銅板揣進口袋。



  我很無聊,竟然在只上過一堂社會學,又只看完一本小書的狀態下,想要用這樣的思維說話。然而我還是因為很無聊所以要說:這個警衛並不擁有停車場,他揣進口袋的銅板也不會成為他的積蓄,銅板真正的流向是整體學校資源的一部份,然後這些資源再依序著不平等但又似乎公平的方式,分配給學校裡面的員工,警衛多做一個或者少做一個收錢的動作,未必會影響他還停留在這個職位上的收入。



  然後世界還是那樣分屬兩頭地下雨或者明亮,在那中間的模糊地帶我們永遠探尋不著,就像我找不到畫面靜止與流動的分界,也找不到那個跨一步就淋雨,或者跨一步就曬太陽,但是又似乎存在的那個場域,我們能做的,只是企求更大的體系與世界,或者讓自己靜處於某個角落。



  不過,這些都太困難了。





2007年10月4日 星期四

心理學很無聊

  坦白講心理學真的很無聊啊。早上進了教室,聽見教授正在講關於井底之蛙的故事,用著說童話參雜連自身都無聊至於不耐的口吻,好像一堂課正要把教室內的學生連同教授吞沒,吞沒在一場彼此清楚又不敢戳破的愚蠢情境中。很無聊,教室裡的人群幾乎在教授講起下個故事的時間一同弊命,那可是個關於森林中的動物要演話劇的故事呢。

  然後我離開了教室,走到電腦教室裡上了網,又在北島的《走吧》前面停下目光,然後想起關於彭昉這渾蛋給我的太多的錯置的記憶,以及錯置延伸出太多的濫情感動。

  走吧
  我們沒有失去記憶
  我們去尋找生命的湖

  走吧
  路呵路
  飄滿紅罌粟

  好,總之這首詩是從彭昉那永遠沉著而精緻的口吻中,第一次轉述到我耳裡的,那個當下他一定用錯了太多的字句,以至於我的雞皮疙瘩不斷冒出來,套句某個網友,或者網友的男朋友的話:我都要變成雞人了。

  然而,北島的《走吧》的原貌,仍然在我親眼目睹之後,使我的眼光停留在字裡行間每個隱藏的細節中,然後想著飄滿紅罌粟的樣子,那可以是任何的季節任何的光度之下,我們踏著紛紅一片,去尋找我們生命的湖。照彭昉誤謬的說法,那湖可是在北方了。

  路呵路,飄滿紅罌粟,那個時間,或許也一同下著北海岸的太陽雨吧,末日的細雨連下三天,只怕是不會停了。

2007年9月16日 星期日

虛冷





妳身著靛青絨布袍子
頭綁珊瑚紅巾
光影斑白在虛冷的空氣分子間
在舞台上
妳是一抹黑色的鬼魂幽魄
妳是眾多疲憊裡的一點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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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給Hendrix的一首小詩,他永遠是我心中最美麗的靈魂。

2007年9月15日 星期六

只是

只是
雨的悲涼成就不起美麗
浪花逐不及攤死的碎沫
忌妒的野火寫不出詩句

只是
只是我們終將分離在潮濕的海水氣息裡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多數人聽到我就要去唸社會系的第一反應都是問我:是社會福利、社會工作嗎?然後在他們眼中我就成為了對著社會與人群抱著極大熱忱的熱血青年,也許平常的興趣是攙扶老太太過馬路,週休二日的時候一天還會做兩三次呢。

  或者有點點瞭解社會學系的人,像是幾天前來過天使的某個客人那樣,會說我不是對社會懷著太多的熱情,就是個憤世嫉俗的慘綠少年,在與他們的對話中,我開始習慣用彭昉教我的方式去回答:我要拯救全世界呀!

  再不然,這是阿淦的反應:「社會學嘛,就是你哥在搞的東西啊,和季鴻也差不多啊,有沒有一點創意啊。」對我而言這恐怕是最針對並刺入我的回答,也許那是我這輩子最怕面對的東西。

  前天和阿南姐去了這牆,進去才坐下來我就跟阿南姐說,我很喜歡觀察這裡年輕人的穿著,這牆、河岸、卡夫卡,溫州街師大路上所有的店,裡面年輕人的穿著對我而言都散發著同樣的一種氣味,一種不甘於被人群埋沒,極力從洪流裡伸出頭來證明自己的氣味,好像隨時都在喊著:「你再看看我啊,我在這裡呢。」

  記得有一次我跟桃說你很像我認識的某個人,當時她回我說:「我他媽的真不希望自己跟任何人相像。」

  今天跟戴哥、曉昀、阿瑞去了北海岸,等戴哥來之前我和阿瑞數算起我們四個人有多久沒出去玩了,阿瑞說這樣四個人的出遊是我聯考前一個月的事了。北海岸還是那樣的舒服,今天的浪潮很大,鼓動著什麼卻也沒有那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雲層底下什麼聲音都覆蓋在海潮之下,有平靜舒坦的安然。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我過了這樣的一個,感覺好長的暑假,時間的長河幾乎靜止著,對我而言這是近乎奇異的平靜。

  我還是那樣地想寫東西,寫著近乎散文一點沒有創意與劇情的爛小說,沒有高潮迭起,沒有突發異想,平實到我開始覺得自己走過了青莽而慘綠的憂鬱青年時期。我只是想靠著文字把自己記錄下來,靠著文字去竄出社會的洪流,告訴他們我在這裡,請多看我一眼。

  彭昉不寫小說了,他說他知道自己一輩子只寫得出校園生活的情愛故事,他說他在學術的塔裡找到了那種現實被撕裂的美感。前天爸打電話給我,說他相信我們兄弟倆只要找到自己的路,憑著我們的資質一定可以走得很好。

  然而阿淦說的那些話還是在我腦袋裡持續發聲迴響,像是北海岸的大浪。

  生活好平靜呀,我不用工作,我還有四年的大學生活,我有個瞭解並包容我的人陪伴,我有一個寬敞並舒適的房子,還有一輛破舊但是我愛的野狼。生活平靜到我就要被那些重疊又重疊的人群掩埋,底下的我一點不剩。

  我知道寫散文是好的,但是我想要一個由我而生的故事,裡面有我,也有我的想像。我知道現實被撕裂分剝的底下有樂趣有美感,但天知道我他媽的有多不希望和誰相似。我知道生活的平靜是多大的幸福,但是我在裡面癱軟無力。

  我不憤世嫉俗,對社會也不抱熱忱,我只是希望自己還有那麼點力氣,能把頭探出來,好叫他們多看我一眼。

  只是Noel輕輕唱著:

  We the people fight for our existence.
  We don’t claim to be perfect.
  But we are free.
  We dream our dream alone with no resistance.
  Fading like the stars we wish to be.

2007年9月1日 星期六

《潛在徵信社》

  先說說這段時間來我看過的書好了:村上的《人造衛星情人》、《挪威的森林》,川端康成的《雪國》,Allan G. Johnson的《見樹又見林》,朱少麟的《傷心咖啡店之歌》,還有,剛才看完的,謝曉昀的《潛在徵信社》。

  熟一點的人都知道我是個看過很少書的人,認真看過的書除了以上之外也只剩屈指可數的幾本。除了看書的數量少之外,我看書的速度很慢,也許不至於到真正緩慢的程度,但是在字句與字句之間時常充塞著橫長的間斷。

  曉昀的書我用了兩天的時間翻閱,據她所說那是十三萬的字數,看的速度算是慢了,特別是第一天看的時候。那種停頓和遲疑的閱讀方式,就像是我瞳孔吸入的光線與腦細胞之間的神經連結出了什麼錯誤,黑體字確實地顯影在我的眼睛裡,但是我的腦筋卻來不及將它轉換成正確的意涵。那樣的阻隔讓我在閱讀的過程中不斷披上莫名的沮喪。

  曉昀在新書裡的文字比我印象中更美麗,故事的內容比我想像中更晦澀。太多的時間,我除了釐清故事之外,更多時候我反覆在揣測她每一個字句與橋段的用意,怎樣的心境與人事物的接觸,而延伸出這樣一個故事。

  駱以軍的推薦短句命為「夢境偷渡」,甘耀明的推薦序名為「女巫安魂術」。曉昀的作品在此之前我只看過《淹水》,短篇,一萬多字,刊載在印刻上的得獎作品。對於曉昀在文字中企圖鋪成的氛圍我是大致瞭解的,只是那種瞭解一直處在一種曖昧的光影中,文字本身或許不及我對她個人本身的認識一般真實。

  大概才跟曉昀認識不久,我們對於寫字的意圖就達成了一種共識。我寫字的習慣是毫無創意只有誠實而對內的,我只是透過文字表達出給牽引住的自己,而曉昀是小說故事中的神,她執迷於創造故事並決定其中的一切。於是在我認識這個真實生活中的作者的前提之下,她所有虛構的故事都吸引著我去挖掘其中的動機,關於一個我真實認識的人創造這些虛構的動機。

  我一直很喜歡一句話,宜君姐說的(至少從她那聽來的):「這世界真實宛若虛構。」

  大概是晚餐過後,我讀到故事裡閔柏林真實的秘密那一段。我闔上書,轉頭看天使外頭的河面是一片寧靜。我把菸抽至燙手,然後朝外彈出菸蒂。我一直很喜歡把菸屁股往河裡彈,不是懶惰,而是我喜歡聽見菸屁股落至水面後發出的那一點聲響。水會迅速地把燃燒的菸蒂澆熄,同時輕小的菸蒂會在水的表面發出噗滋和趴搭的一點聲響,只是輕輕的紙片裹住棉絮,但是那一點微弱的聲響在我耳裡聽來永遠都異常真實,真實地充滿份量。

  閔柏林的秘密以一種殘暴的力道震攝住我,以至於我原本不甚順暢的的閱讀又被打斷。回頭再想,這個我幾乎視為姐姐一般親近的朋友,的確有著暴力的書寫方式,那令我著迷,而在這樣虛構的情結背後隱藏著怎樣真實的自我,在閱讀的當下已經不再是我執著的面向了。

  故事的本身散發出妖異的色彩,就像封面內頁那張作者自介的照片一般,散發出背景的妖綠,衣服的橘黃斑斕,長髮漆黑,唇色紅潤,鮮明鼓動地好像畫面已經長出了生命,故事就是在這樣的色彩中妖異地生長出來的。

  曉昀的文字一再抽長,就像駱以軍寫的那樣:「青春的靈魂像是靜夜裡妖異綻放復萎謝的一朵一朵曇花。」那種虛構的美麗詭譎成就了這篇故事,而其中人物的生命太真實,又交錯得不忍去承認其真實,只能用一種假想為虛構的方式安慰自己:世界上沒有那麼多黑暗的故事,沒有那麼多巧合的悲劇,沒有那麼多虛弱的靈魂。當我試著用一點點如此的話語安慰自己的時候,我知道我這視如姐姐的朋友靠著她的殘酷暴力勝利了。

  翻開《潛在徵信社》,歡迎來到現實世界,來到這真實宛若虛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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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曉昀並感謝,為著這是一本好看的小說:)

2007年8月30日 星期四

漏了

  說起來今天處於一種青黃不接的心情中。早上在良好的精神狀態中清醒,打通電話,去吃中飯,去了藍石頭,看電影之前在金石堂發現曉昀的書意外地提早上架,然後看了變型金剛,接著開店。這都該是開開心心的行程。

  所以我不太能理解自己現在的狀態。有點煩躁,但也不至於焦慮。有點清淡的傷感,但又淺薄地不知所以。我正在看曉昀的第一本小說「潛在徵信社」,好看,然而許多時候我轉頭看著淡水河,同時腦筋停擺,再轉頭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可抑制地需要寫字。

  寫什麼呢,我今天都在幹嘛,心情思緒從哪來。我今天在藍石頭喝了杯哥倫比亞,桃煮的。看變形金剛的時候想起第一次看的那天我剛考完聯考。回到天使之後我煮了一杯失敗的拿鐵。翻開小說沒多久好久不見的小葉在我面前坐下來。還有剛煮完咖啡的時候門口一個路人牽了一條狗,停下來和大家聊天,那隻狗叫做點點。

  點點是一隻黃金獵犬,一歲半,但是身型只有三四個月年紀的大小。點點的主人是個男生,看上去是個學生。身材圓潤,和藹可親,講話有點女性化。聽他說點點是撿回來的,帶去給醫生檢查之後才知道點點的肌肉萎縮,可能是因為以前的主人把牠整日關在籠子裡。點點的主人笑起來充滿關愛,就像看一個半殘的孩子。還是撿回來的。

  戴哥用塑膠盆裝了牛奶,點點貪婪地喝著。來過天使的狗有好多,多到我記不清牠們的名字。牠們多半是黃金獵犬、長毛臘腸、拉不拉多,名貴又光鮮亮麗,像點點那樣殘缺的狗我是沒在這見過的。

  點點喝牛奶的速度很快,於是戴哥又端出半盆。牠趴在塑膠盆邊,用一種佝僂的姿勢。點點的後半身萎縮得特別明顯,兩條後腿癱軟虛弱地好像早已壞死,但牠還是站立著,用前身拖著自己攤死的後腿,那個時候的點點,臉上的表情有一種年齡錯置的感覺,有一種異樣的純真。

  然而我還是分不清楚我的心情從何而來。翻著小說的時候我意外地想寫字,同時也離不開曉昀營造的情緒。在那樣的氛圍裡面,我漾起一種異樣的心情,或許包含了不安、擔憂、卑微、空茫,還有龐大的癱軟與無力感。

  多日來我生活在安逸裡,或許是至今最安然自在的狀態。然而無力。就像是我寫不出一點東西。就像是,我還覺得這樣的自己少了些什麼。或許,我是真的漏了某個跟自己共存的一輩子的部分,那個部分的失去叫我舒服,但也讓我不安。

2007年8月26日 星期日

北島-戰後

從夢裡蒸餾的形象
在天邊遺棄旗幟

池塘變得明亮
那失蹤者的笑聲
表明:疼痛
是蓮花的叫喊

我們的沉默
變成草漿變成
紙,那癒合
書寫傷口的冬天

2007年8月16日 星期四

暫停

生活安逸至無從記起,網誌暫歇(早就停很久了)



2007年7月20日 星期五

角膜潰瘍

  考完之後的我,每天都處在莫名其妙的狀態裡。沒有事情的時候無可救藥地除了咖啡廳之外無處可去,然而最可怕的就是考完之後的我多數時間都「沒有事情」。

  去綠島這件事是我這個暑假唯一既定的行程,起初還不大願意,因為三天的出遊都跟著教會的弟兄姊妹,那代表我這三天要抽菸的話只能偷偷摸摸地。那相當不好受,去年跟他們去清靜農場的那幾天我就嘗試過了。

  上禮拜我的眼睛毫無預兆地多了一塊模糊的影子,在瞳孔上。起初我以為那只是某片碎屑,菸灰之類的。過了兩天它還停留在那,我開始懷疑那是某種清洗不掉的渣滓,也許是油漆吧。然而它持續不肯消失。

  我開始有點慌張,所以去了一趟醫院。在網路上掛號的時候我刻意找了一個跟我同姓氏的醫師,也一樣單名,甚至還有點好聽。那是個女醫師,四十來歲,眼神帶著惶恐,頭髮稀疏,一舉一動都坐立難安。女醫師用著儀器觀察我的眼睛,在儀器的孔洞中我幾乎同樣看得見她的眼球。那讓我相當慌張。

  女醫生在我的眼球中滴了三兩點染色劑,於是我的視線泛起一片藍霧,而藍霧的盡頭是女醫師那一顆焦慮的眼球。只有一顆,不是一雙。通常一顆眼球對我而言是沒有生命的,不像雙眼的神情那樣,一顆眼球無法傳達情感,無法表達意念,只是很單純的一顆眼球,一種生物的器官。然而女醫師的一顆眼球,仍舊不斷在藍霧中傳達出她自身的焦慮,在那個儀器的孔洞中,我和她分屬在世界的兩端。

  「你這是角膜潰瘍喔。」她皺著眉頭告訴我,同時頭髮好像又掉了兩三根。

  我問她那會不會怎樣,她說可能會造成永久無法彌補的視力衰退。

  我雙眼的視力一向保持在一點五到二點零之間,好得不可思議。小時後看著戴眼睛的朋友,我心裡都會想像視線模糊是怎樣的感覺,那樣看見的世界會扭曲成什麼樣子,如今我體會到了。現在只要我閉起右眼,就可以看見眼前的世界被一片斑白覆蓋,同時人們的動作都顯得緩慢,以一種不懷好意的方式緩慢著,好像一舉一動都暗暗地想加害於我,就像女醫師的藍色眼球那樣。

  「你後天來回診。明天是假日沒有門診,但是不舒服的話就算急診也要馬上去檢查。」她還是皺著眉頭,我幾乎懷疑自己有哪裡觸怒到她了。

  後天,後天早上我應該已經要到綠島才對。

  「可是我明後天有重要的事情耶。」

  「你的眼睛非常重要。」

  起初我還不大提得起勁去綠島,但是這樣的突發事件逼使得我好像非去不可一樣。我很想就不顧一切地跑去綠島,然而女醫師看著我不發一語,而我在她身上的視線逐漸開始縮小,小到空間中只剩下那顆焦躁的眼球,周圍泛著藍色霧光。我好像又置身於那個儀器的孔洞裡,而在那個空間裡頭,女醫師的眼球是絕對不可被侵犯的存在。

  於是我的綠島行程似乎就這樣取消了,唯一能解救我「沒有事情」的這件事情就消失了。走出醫院,我開始覺得除了咖啡廳之外無處可去,是一種無可救藥的停滯與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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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後來我還是去了綠島,而且從那裡回來再到天使看見戴哥和曉昀讓我非常開心。

2007年7月5日 星期四

一年之終

  七月二號,清晨六點半睜眼。前一晚不斷被手機簡訊吵醒,最後在窗邊跟彭昉抽菸,大概凌晨一點多入眠,再醒來的時候精神是好的。

  七點半到百齡高中,在門口抽菸,同班的女生從我面前走過,手掩著鼻口同時斜眼瞪我。我不認識她,她一定也不認得我,大概清早的空氣給沾滿煙味是惱人的吧。的確,蹲坐路旁抽菸的我都給自己的煙味惹得相當煩躁。

  九點四十提早交卷,十點左右鍾和史來,中午蕭瑤來,下午三點二十,在好樂迪唱歌。這大概就是第一天的狀況。

  七月三號,同個時間醒來。很累,開車的我在每個紅綠燈的時間都睡熟。頭很痛,因為沒睡好。很焦躁,因為太陽曬得太青春,周圍的高中生或緊張或笑鬧,盛夏陽光底下每一點的汗水蒸發、笑聲漸歇,每一張臉孔都太年輕,每一個步伐都太輕盈,蹲坐路旁抽菸的我好像太古老而遙遠了。

  中午十二點出來,陽光毒辣,我不敢準時交卷,因為我知道那時間周圍的考生會如同清泉破缸,會笑聲銀鈴響徹,對我來說那只是太擁擠的燥動,我不覺得自己挨得住。

  開車回汐止,找書,想找本川端康成,應該是《雪國》。彭昉說夏天看川端康成正好,因為冬天太冷。我推開隔壁房門,那幾乎是座發霉的古城了。高中的時候,我們把院子中間那堵牆打掉,於是隔壁的老房子開始連結住我們的生活。我搬到隔壁一樓,那其實該是個客廳,所以沒有隔間,沒有房門,推開屋子大門就能看見我的一切。彭昉住二樓的主臥室,高中時期的我很少踏進去。

  上了大學之後隔壁又荒廢了,我搬到淡水,彭昉在新竹。於是壁癌開始漫開,水漬開始流動,空氣分子好像蕨類孢子那樣顆粒分明,卻又混濁滿是霉味。外面的陽光就是那樣刺眼,老房子裡頭蘊滿水氣,我穿過曾經的房間踏上二樓,彭昉的貼木房門都開始剝落了。房間裡頭很空,地上是潮濕的巧拼,壁癌的碎屑把牆角蓋得白白的,窗邊有蜘蛛網,把陽光也攔在外頭。

  我找不到任何一本川端康成,也看不到任何想看的書。也許我在裡頭待了一根菸的時間,或者兩根。四年前這間破敗的房間還是我最大的掙扎與矛盾,因為這是個文藝青年的房間,那反照了太多我的不安、踟躕、困窘,還有心裡最深的嚮往。然而這一年結束的第一個小時內,我踏進來,想找本書,準備去某家咖啡廳消磨一段盛夏午後,我是踏進來完成一段少年時期的青黃不接。

  走出隔壁房子,手裡還是只拿根菸。我穿過院子,經過那兩棵三層樓高的櫻花樹,前一天的國文作文我還寫著他們。我這輩子沒看過比我們家還高的櫻花樹了,只是那片天空原本該屬於孩提時代我最愛的玉蘭花。高大的玉蘭花曾經是我最隱匿的地方,那一個世界大概就像卡爾維諾描寫的柯西莫的世界一樣,是一種疏遠,一種對於現實的反抗。今天我經過那兩棵櫻花,玉蘭死前櫻花因為遮蔽的關係還挺矮小,玉蘭死後他們一下就攀上去了,玉蘭剩下的只有粗短的一點主幹,而我在玉蘭上頭期待長大、幻想未來的日子,也都只留了那麼五十來公分高的殘枝在地上,現實得看見上頭的紅櫻只能無奈。

  回到家,我在沙發上睡著了,就在我雙眼迷離之時,拉拉爬到我身邊躺下。她一身的細毛還是弄得我癢癢的,而且很熱,不過我沒有轉身,也沒踢腿,只是讓她躺在我身邊睡著。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才想起一早六點半醒來之後,到了天黑我還沒有吞下任何一點食物。我的胃沒有翻滾,精神清明,將近二十四小時未曾進食只是抽菸,我舒服得一點真實性都沒有,也不太有活著的感覺。

  一點真實性都沒有,報紙的頭條和酷熱的暑假都在證實著過去一年已經結束,路上的每個學生都穿著便服四處晃蕩,似乎這一年是實實切切的結束了。然而我看不出自身的任何一點真實,空得連虛構的成分也沒有,只是沒有真實更沒有虛構,什麼都沒有。

2007年6月26日 星期二

廢話

  我也想當個溫羅汀少年,我也希望無聊時分可以步行十分鐘看場表演,我也想要騎腳踏車在公館周圍晃蕩,我也想在洞洞屋門口等個女孩(彭昉說她手上會抱本康德),我也想天天吃雪可屋的爛簡餐,我也想天天吃朱莉的無敵冰淇淋,我也想每天看見阿寬悶騷的中年啤酒肚,我也想無聊就去卡夫卡看看阿凱的娘臉,不然就去河岸門口看看Hendrix的海報,那張燠熱如青火焚身的海報,或者走進這牆攤在沙發上(雖然金屬小築搬家了該死),我也想這樣那樣,不過挪威也關了,我八成也要回淡水,想再多都是屁,不如想想每天可以喝藍石頭的哥倫比亞,還有考完戴哥要教我用義式機,那我可以煮杯茶奶(小孩可愛喝的),然後我天天都可以吃晨之美,不然就吃高松(我和史漸漸無法吃完一份定食),最好鍾和史都一起來淡江,反正一個要被二一了另一個要考夜間部,都很好,我看就跟史說的一樣:「不如大家都過很爛好了,這樣死也分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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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二十五歲的時候也希望有一輛小車(不需要BMW的E系列),同時我也不需要增肥。

2007年6月24日 星期日

給挪威

  零六年暑假,在挪威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燠熱的夏日。那時後的自己是困頓又不安的。

  抽菸、閱讀、寫字、聆聽,聽音樂之外更多聽見的是人群的聲響。很煩躁,很卑微,但又有一點安身立命的靜處。

  人群,總抱本書,不然叼菸,不然論述,不然靜思。總當他們是台大人,好像溫州街的旅人都是不可一世的文藝青年,而挪威是他們的客廳,是他們的書房,是他們撇去家人之外更像家的處所。

  於是懷抱幻想,幻想自己也要在溫州街流浪,也要有那麼多的不可一世。

  然而只是幻想,一年經過,眼看就要回到淡水,繞一圈浪擲太多青春,拋棄太多但是又扛起更多。腳步蹣跚,偶爾還是會回到這裡,幻想著一年前的自己。

  一個空間的失去不僅是具像的,其中摻雜了太多抽象的青春片段,來時無聲息,去時如狂潮。

  失去便失去,我們還是給時間推向背對著的未來,不需要睜眼面對,便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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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寫在阿寬的留言本上。偷很多舊有的句子,卻也不能說我只是來騙本書的。

2007年6月15日 星期五

「台灣席夢絲總經理曾佩玲專訪」

  這張照片刊載在兩年前的某本印刻上頭,如果不是我對其中的某些面孔太過熟悉,不然不會在頁面快速翻動的瞬間停駐下來。

  「台灣席夢絲總經理曾佩玲專訪」

  我印象中的「曾佩玲小姐」(其實是我印象中的曾阿姨),的確,如同印刻專訪中一般,她是個全職的媽媽與女強人。為了每天中午能夠回家看孩子一眼她搬到距離公司五百公尺的住處;似乎學過畫,積極進修;讀老莊,在乎修身養性;另外,當然當然,她是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

  曾佩玲小姐的小兒子-魏愷興(暱稱星),曾經是我最親近的朋友,小學時的每個禮拜三(只有半天課),總會期待下午的時間在他家打打電動。小學六年許多寂寞與逃避的時間,星成為我最大的陪伴與友情支柱,那個時候的我們,對於他媽媽無時無刻的關注與叨唸是有點不耐的,或者只有我不耐吧。

  印刻專訪中的那張全家福照片-父母坐在前頭的復古凳子上,兩個孩子一左一右地站在後頭。曾阿姨(還是這樣叫順點)穿一身旗袍笑得端莊大方,和右上角他們家穿著學士服的大兒子相互映照著,照片中唯一還能熟悉得讓我辨識的,是星和他爸爸親切隨性的笑容。

  小時候的鄰居,以這樣的身分出現在一本文學雜誌之中其實讓我倍感突兀,一度懷疑起面前的照片中是否就是那個家庭,而她是否就是我認識中的那個阿姨。或者說,是否我所有的認知與這樣專訪的認知有太大的差距。

  於是在這篇專訪之中,謝阿姨成為了我不認識的曾佩玲小姐。然而在我印象中的曾阿姨,只是個討厭孩童午後笑聲的女人,有一點神經質,無法忍受睡眠被中斷,無法認受自己的孩子晚上九點半前還沒洗澡上床,控制慾很強,試圖把所有她親近的人都塑造成她想像中的樣式。最後的最後,她也成為了她想像中的樣子-那個在印刻專訪中的曾佩玲小姐。

  三兩年前星一家人搬到離我們家不很遠的東湖,水蓮山莊,大概去年決定重考的那個暑假我還去拜訪過。水蓮山莊坐落在一口小湖邊的山丘上,山下的戒備森嚴,上去之後要穿過長長的中庭(步行十多分鐘吧),然後才是他們的住處。小小的,很精緻,窗外的景色也很適中地好看。那天我有見到曾阿姨,印象中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忙碌,感覺正安適地享受著她的成果。

  重考接近尾聲,一年的重考生活行至今日我好像大夢初醒,心思清明,卻也更茫然地張望未來,張望未來我想要自己是什麼樣式。如此一篇專訪我不知道該說他扯謊或者誠實,大概只能說每個人在現實中想像的秩序和周圍人眼中的認知是有差距的。至於我自己,除了書寫之外大概想不到其他的樣子,至少至少,我知道自己在面對文字的時候是無法隱瞞的,同時我也渴望任何一個知道我名字的人,都能跟我想像中的自己無甚落差。無關好壞,我只是想誠實地看見自己,同時被看見。

  我再度回想去年看見曾阿姨時她的樣子,回想她那個好像跑完百米停駐喘息的樣子,我猜,接下來的她會躺在小小的沙發上,打開電視,然後,評論政治吧。

2007年6月3日 星期日

停頓

  停課之後的我,每天都處在一種曖昧的停頓之中。那大概就像「嘔吐」裡沙特描寫的那樣—那條藍色的肩帶從短衫裡透出來停滯在脖子與鎖骨間,好像它本來該成為紫色卻仍然是藍色而擱淺在那。

  如此的停頓讓我感到無力,同時我的話越來越少,手指擺在鍵盤上的時候便充滿巨大的焦慮,就連現在拿著簽字筆寫字的右手也不停地顫抖著,字跡歪七扭八地好像我瞎盲了一輩子一般。

  我的話語不成調、字跡潦草、思緒混亂,似乎做不好任何事情。

  中午我出門,在樓下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個麵包,吃起來味道很怪異。我還是吃完了它。我在騎樓邊啃食著麵包,同時頭戴著安全帽,我最愛的寶藍色的那頂。戴著安全帽站立著吃麵包的我看上去大概就像麵包本身的味道一般詭異,但我只是站著,反覆想著要去哪。

  我想去天使,但是最近的我越來越晚去。一來白天的時間我想唸點書,二來前些天我的時間都給史和鍾佔據了,三來初夏的陽光讓我恐懼(烈日底下眼前一切光亮而一覽無遺,這還能叫人不恐懼嗎?),四來,天使前面的河海太美,那美得讓我感到龐然不可抗拒的無力感。於是我越來越晚去天使。

  我上車,去了藍石頭,推開店門裡面的冷氣總是涼爽。桃給我煮了杯哥倫比亞,同時給了我一個漂亮的微笑。應該要開心點。

  我坐在角落的位子,前一個晚上我還和小姐在這裡。我們兩個多月沒有一點聯絡了。昨晚我和她在這,對話很少,不像以前那樣。以前的我總是有說不完的故事和道理。她翻著雜誌,我躺著,偶爾用腳踢踢她,彼此之間盡是無趣而蠢笨的動作。昨晚我大概什麼也沒說。

  我拿了兩本印刻,坐下來仔細地讀。對於帕幕克的童年幻想我是沒有什麼興趣的,只是覺得自己該認真地面對一點文字。或者說面對一點認真的文字。

  很煩躁,煩躁且鼓動。

  外頭陽光越發耀眼,似乎和去年我初來藍石頭時相差無幾。那天桃拎著一杯冰咖啡走來,杯緣沁著水珠,我一點也沒有忘記。

  哥倫比亞喝完了,新開的LS還有十六根,窗外燠熱,牢騷依舊滿腹,記錄下來的全部是一堆廢話。

  我不過是置身在一片曖昧的停頓之中。動彈不得。

2007年5月16日 星期三

老書包

  這個書包是從娘那邊拿來的,快有一年沒背它了。

  純皮面,保養得不好所以佈滿刮痕,邊角部分的皮還給撕裂開來。小小的,有朋友說背起來很女性,但我就喜歡它的大小。

  進入重考生活之後就沒再背過它,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桃紅色的登山背包。裡面永遠裝著滿滿的書,雖然我未必會拿出來讀。誰看了都問我背這樣大個包幹嘛。我說不上來,畢竟是不需要裝那麼多書的。

  背著桃紅色的大背包,塞個耳機聽音樂,清晨和夜晚扛著,我穿梭在捷運車站中。偶爾,有點空會這樣行走在台北街頭。大背包永遠都給我一種旅人的自覺,孤單卻又滿懷期待,或許哪天在街頭上會有看見這份旅人氣息的人,我會非常珍視他。

  背著那個老皮書包的我渾然不是個旅人。

  我有一頂復古安全帽,閃亮的寶藍色配暗黃色的鏡片。騎野狼,很破舊的一輛,油箱有一塊凹陷,處處都是刮痕和鐵繡,最近它的大燈也壞了。老皮書包和安全帽,騎在野狼上,怎樣孤單也不覺得自己是浪跡天涯,好像世界就濃縮依附在我身上。

  一年前背著這個老皮書包,在咖啡館裡。很破敗,很潮濕,很窒息,我的皮書包卻顯得異常美麗。誰能看見這份美麗,我相信我就可以愛上她,儘管我的書包好舊了,從我拿到它那天起就已經好舊好舊了。

  或許我該把皮書包上點油保養一下,也或許不用。畢竟我無法確定它是否正老舊得最是美麗,或者它就要繼續破碎下去,直到再沒有人認得出它,原本的樣貌。

2007年4月29日 星期日

6X

  晚上天空的雲層呈水波狀,微量透光,月亮在河面上倒映不出影子。

  我躺在漁港邊的矮牆上,雲層泛出的水波紋把微亮的夜空紋出水面的樣貌。躺著,有種可以墜入夜空的感覺。撈月嗎,李白也做過。

  黑雲把月光的亮度紋得恰好,夜空澄澈,反而是遠邊的海天漆黑糊成一塊,一點割不出分界。如果天空才是真實的河面,而躺在牆上的我其實墜入真正的黑暗,那是否天空的背後有一個人們無法想像的世界。

  沒答案的,除非我真能擺脫引力的囚困,飛墜入空,或許能在那看見誰。或許,我們彼此都等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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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哥曉昀花蓮遊,天使沒大人。

2007年4月13日 星期五

79

  早上我做了場夢。夢要結束的時候我家窗外的鳥開始鳴叫。略醒,我用著現世的思維檢視夢中場景的細節,然後理解這只是場毫無真實性的夢。

  鬧鐘響起,我在窗邊點了根菸。

  在任何情緒下我都可以抽菸,但除了飽餐過後滿脹的胃的驅使之外,在心理上,我少有那種不可抑制需要菸草的衝動。

  我打了通電話,如預期般沒接,這時間的我也不願意她接通。留了個言,長長的直到錄音上限為止,然後重播一次,話筒中自己的聲音我有點認不得。

  窗邊的我穿一件汗衫和短褲。掛上電話轉身去洗把臉。我從來都是梳洗打理完才抽清醒的第一根菸的,平常那讓我覺得很舒服。

  氣溫是十九度,屋內微涼。打開水龍頭,少用熱水,於是流出的水因著少用而帶著鐵銹。十四五度下我都用冷水洗臉,平常那讓我覺得異常清醒。

  我用著銹黃的混水洗臉,只因為身體直打哆嗦。窗外十九度或者更熱,我不知道,也認不得話筒中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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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的CAT很可愛。

2007年4月8日 星期日

8X

  沒有杯瓶碰撞聲,沒有歡場喧鬧聲,沒有金髮碧眼,沒有帥男辣妹。我跟戴哥說這杯熱可可我自己畫,於是在鋒面陣雨下的小吧台裡畫了一朵向日葵。

  樓上阿幹、戴哥、小賀在玩跳棋,門口曉昀和朋友在聊天,一會兒為著過街老鼠驚慌。我在吧台裡看消失的小菫,旁邊有咖啡機運作的聲響與我對話。半夜的咖啡廳,絕對跟夜店酒吧透出全然不同的味道。

  昭華唱得好慢,比起Kurt一點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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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各自有不一樣的生活與生命片段。相信妳已經忘了我。

2007年4月2日 星期一

北島-走吧

走吧
落葉吹進深谷
歌聲卻沒有歸宿

走吧
冰上的月光
已從河床上溢出

走吧
眼睛望著同一塊天空
心敲擊著暮色的鼓

走吧
我們沒有失去記憶
我們去尋找生命的湖

走吧
路呵路
飄滿紅罌粟

2007年4月1日 星期日

92

  無聊加上煩躁,不想唸書,一點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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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酸菜白肉鍋,方帽老爺不見了。

2007年3月31日 星期六

93

  耳邊忽地響起生命中不斷在絮絮唸著的字句:「there is no dark side of the moon really. 」「I am you, searching to be free.」「how I wish you were here.」「see you back in the real world.」。一點點慢慢地唸著,連帶的我也顯得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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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了一雙全白人字拖,夏天於是在我腳邊滿溢開來。

2007年3月27日 星期二

97

  回頭才看見自己拋棄了太多卻又沉重地萬萬扛負不起。你只說還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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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鎖江岸。

2007年3月23日 星期五

靜待

  幾日來都沒聽見這樣清晰的海潮聲了。

  昨天在這碰到小葉,大概快一年沒見到他了。最後一次碰到他的時候他聽我說最近常跑天使,他問我跟那邊熟嗎,我說不熟,他說沒關係,還是個新手。

  我還是很喜歡小葉,喜歡他那種近乎莽撞,但又直接地恰到好處的問話,一臉賊樣。

  好久以前的那天晚上,我和學妹推開那海的大門出去,小葉在旁邊劈頭就問:「啊你們兩個是男女朋友喔?」我給他個白眼沒說話就出去了,留學妹一個在裡面,煞有介事地跟小葉和范植偉解釋說:我是他的學長、她是我的學妹。小葉就是這樣問話的。

  昨天小葉神秘西西地問我,不敢說得太大聲,我還是給了一撇白眼,食指按著嘴唇說:「噓……。」

  小葉問我什麼時候學抽菸的?抽得多嗎?我只說「抽菸好難喔。」小葉又問我:「你的頭髮都這麼長嗎?我怎麼不記得是這樣。」我也只說:「時長時短啊。」其實在那海最多的時候我們是不講話的,只偶爾他教我打奶泡,偶爾他從廚房端出一份迷迭香雞腿,直問我:「好吃嗎!好吃嗎!」那個表情包含的期待和無奈恰似個長一半大的孩子,我周圍大概少有像他一般天真的半中年人了。

  在那海最多的時候我們彼此靜默,我抱本書,他在角落剪片。小葉很好奇我頭髮的長度,我相信他已經忘了,但我知道他的好奇是因為那年寒假我剪了個大光頭,好冷的天裡我穿一件連帽外套,他愣愣地看著我的大光頭,只說:「這樣很適合你,有個性。」

  幾天來的海面都給細雨摀住,看上去沒有任何動靜,但其實只是我認不清那底下的暗濤洶湧。

  退晚自習後我每天在這唸書,五點一下課就趕回淡水,大概在六點十分左右會帶著便當走進天使。前兩天下午戴哥打給我,說晚上有訂位,沒我幫忙會爆炸。那天回淡水的路上好趕,趕進天使之後吃著便當跟戴哥一起等客人來,淡江電影社的,二十來個學生,彼此之間相當陌生但是在玩鬧的場合裡顯得又相當熟識。上上下下送飲料的我其實有點恐慌,因為我認得那個氣氛,其中透出太多的自我懷疑、不安、焦慮以及迷失。

  大學生活的許多時候都是那樣,在認識那海之前,每天空堂我就想著要往哪裡去,想著什麼樣的地方才有我的位置,想著該交個女朋友,那似乎是離開團體又能不覺得寂寞的唯一辦法,於是乎焦慮,焦慮著怎樣的自己才算是完整,這一切的焦慮都持續到我認識那海為止。

  我坐在曉昀的VIP座上,身後的學生開始玩起聯誼遊戲,偶爾回頭看看他們,偶爾下樓拿杯飲料送上來,偶爾回憶一下跟他們一樣的大學生活,偶爾在他們的群體中看見以前的自己,偶爾偶爾,記憶斷裂的瞬間我會背頌起剛剛看的英文單字,一點一點地,開始對於自己重考生的身分安心。

  那天我唸得很晚,唸到曉昀下課回來,問我:「今天有沒有好好唸書!」其實每天都是這樣,有時候戴哥會在旁邊幫我答辯說今天很專心。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更好的唸書方式,也許繼續留在補習班的晚自習直到十點半,也許像季鴻高中的時候跑去K書中心唸到半夜,但那都比不上在這裡,有時候太靜悄,有時候太吵鬧,但隨時都可以喝戴哥的咖啡,接受他們的問候以及關心,我相信這才是最好的方式。

  早上陽光好大,捷運停在淡水線的某段高架鐵路上,看下去有個小小的階梯,一個幼稚園的小女孩穿一身水藍運動服,背一個比自己還高大的粉紅書包,在階梯由上往下,雙腳同起同落地一跳一跳、一階一階,跳完階梯之後一派氣閒地走遠,一點也不記得階梯起落間的顛簸、興奮、緊張,小腳步一跨一跨地往前,階梯上的一切什麼都沒留下,好輕盈好輕盈。

2007年3月22日 星期四

102

  今晚水天相連地密不可分,河面夜色暗極,只留好細的一彎下弦月旁邊擱著一點星光,戴哥說那是織女。

  我很想把它拍下來,但那是不可能的,沒有人拍得下那樣相互依偎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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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小葉來天使,天知道我有多想他。

2007年3月21日 星期三

給盧廣仲的《早安晨之美》

  首先我得說:「每天都吃早餐真的是一件很搖滾的事情!!!」然而,如果你以為早餐店只代表著擺滿三明治、漢堡、吸管、吧台散發出油煙味、凌亂的座位散落滿報紙和食物殘渣、老闆機器也似地重複著:「同學來吃早餐喔。」如果你以為這就是早餐店所能代表的全部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套句朋友的說辭:「沒有酒睡不著覺;沒有咖啡無法睜眼。」對某些人來說,走進一家角落的咖啡廳,慣習地點杯單品或者義式咖啡,也許配上一個簡單的貝果,那才是屬於他的早餐店,無盡的黑夜白晝交替就在也許中午店門打開;也許傍晚的一杯咖啡中展開,我認為,那是一件非常搖滾的事情!!!!!!!!!!!

  如果你真能接受咖啡廳作為某些族群的早餐店的話,那,盧廣仲,身為淡水人的你,就得認識到早餐店一般的咖啡廳,或者說自家客廳一般的咖啡廳、自家書房一般的咖啡廳,它們絕對不在水源街的咖啡魚;不在北新路的紐約;不在英專路旁的真鍋;不在捷運站邊的星巴克;更不是河邊滿佈的觀光咖啡廳,而今天,你即將認識到一家真正的咖啡廳,真正可以作為一間開啟一天、面對時間向前流逝的早餐店,它,就是老街尾巴、河邊角落的-「天使熱愛的生活」!!!

  如果你來到這裡,你不會看見培根蛋餅加起司;不會看見大杯溫奶茶少糖,取而代之的是貝果或者馬芬,以及一杯杯深思熟慮加滿溫情的咖啡,你會看見一個個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處在角落,旁邊的咖啡杯擺著好似哀悼,煙圈散著好似迷惘;你會看見一群人在老闆的吧台邊笑鬧,他們看起來也許很熟稔,但其實不必,他們不需要聯歡夜唱,不需要通宵打牌,他們只要睜開眼睛後無意識地走到這裡,然後在角落坐定,只要簡單地過著日日流逝的生活,他們就可以在這邊找到一份歸屬感。如果你真來到這裡,你會在陌生中找到一種熟悉;熟悉中找到一種陌生,因為,也許你會在他們身上看見自己,看見他們的純粹以及真摯,你會覺得:天下再沒有比這更搖滾的事情了!!!!!!!!!!!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行動不如馬上聯絡,如此一家搖滾的早餐店加咖啡廳加表演場所,或者說如此搖滾而詩意的淡水,你都可以在「天使熱愛的生活」認識,我由衷地期盼能在這裡聽見你的歌聲,如果你也期盼能在小小的二樓開放空間,吉他一刷就響徹淡水河面,漁港邊的人會駐足,河堤邊的人群會轉動目光,他們看不見是誰在唱,所以他們會靠近,他們就朝著一個漸歇發聲的二樓緩慢前進,屆時,他們會知道原來淡水有這樣的地方,而這樣的地方有這樣的人在唱歌。我由衷地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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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的各位別忘了去http://www.wretch.cc/blog/SUS7投票給天使喔:)

2007年3月20日 星期二

104

  極冷,天使的石椅坐起來好像千年寒玉,可以練內功。人少,晚些小賀來,再晚些季鴻來,加上我和彭昉,各自分坐四個角落,為的是看起來生意好些。

  唸書效果不差,暖活點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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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謝曉昀仍然忘了我的網誌,過兩天又會叫我把網址再給她一次。

2007年3月19日 星期一

唐朝

  年紀小的時候,也許是幼稚園或者小學,你就讀過李白的「靜夜思」了。夜深的時候,你望著床前月光一片,心裡默念著,像是複習剛背熟的九九乘法表那樣。你起身,推開房門,看見隔間房的父母熟睡著,你低下頭來覺得這就是家,低頭思故鄉-你的思緒並不會飛脫出這間溢滿月光的小房子裡頭,好靜好靜的夜裡,這就是你世界的全部。

  為什麼床前的明月光會給疑是地上霜?你走出家門,看見四季如春的福爾摩莎,想著有一天你也能走得好遠,到時候你就知道故鄉的思念是何樣的情感了。然而,你還是不知道凝霜滿地是怎樣的冷清,於是你開始想像。

  你的想像充滿模糊,你試圖讓自己的思緒跨越過台灣海峽,據說早些年還有人從對岸游泳過來,說是投奔自由吧,那會有人如你一般試圖投身過去嗎?

  的確你的想像充滿模糊,但是越模糊就使得想像更強烈,你極盡所能地搜尋腦海的記憶,然而浮現出的只是關雲長過五關斬六將;諸葛亮星落五丈原,再搜尋下去,你發現所謂你認識的中國,竟然只存活在日本人營造的歷史遊戲氛圍中。你看著家附近的河,那流啊流地看不見盡頭,但是你知道他流往太平洋,或者注入那道曾經有人奮力陣臂游過的台灣海峽,那多少讓你有種想像斷裂的沮喪,哪天,你也想去看看長江邊生活的人群,或許那會滿足你不知所謂的思念。

  長江,地理老師說今天的長江已經濁如黃河了,但是那又怎樣呢,當年李白一早辭別白帝城不就是順著那溪水而下嗎,如今他再混濁似泥也染不混你想像的渴望。

  你離不開這,離不開生活的地域範圍,更離不開報章雜誌上沸騰爭辯的本土與中國,抱著一點中國的想像,在某些朋友面前你顯得就像是叛徒了。但同時你知道,你的朋友也讀過李白的《靜夜思》、也讀過李紳的《憫農》,偶爾當他們背頌起唐詩宋詞的時候比你還要熟悉,考試嘛,不背熟點行嗎。

  你的中國夢在大學時代擱淺了,你一頭栽進花童時代的英美搖滾,栽進了披頭散髮的搖滾煙圈。李白的身影好遙遠了,黃鶴樓崩塌了,月落烏啼霜滿天已經煙消雲散了,你渴望的中國就在一派搖滾身影中,在狂亂的吉他指法和暴力鼓點下黯然逝去了。你並不如何在意,在這個地方,大吹英美搖滾時你滿了自以為是,並沒感受到那種懷抱中國渴望時周圍射來的冷眼。

  但還是有那麼些時候,當羅伯強森唱著:「把我邪惡的老靈魂埋在路邊,好讓灰狗巴士把我帶走…。」那份滄桑中你感到一點悠遠,好像長城邊搭搭的馬蹄聲,滿是茫然地帶著你走進黃沙滾滾。你更加沮喪,生活與音樂、聲音不可分的你淒苦地再唱起:「昔人已乘黃鶴去…。」不只是中國印象,你需要一份中國的聲音,那是白種人再瀟灑張狂一萬倍也無法滿足的情感。你好想好想。

  你在捷運上,塞著耳機,隨身聽正要開始放的是唐朝樂團的第一張專輯,你緊張又興奮。聽說他們是搞金屬樂的,那個好西方的聲音,你好怕這樣的聲音會砸毀了你滿滿的期待。

  丁武唱了。

  「菊花古劍和酒,被咖啡泡入喧囂的亭院。異族在日壇膜拜古人的月亮,開元盛事令人神往。」

  全身抖動,頭皮發麻,一個北方大漢的嗓音搭著暴躁的吉他和絃,同時,你在那樣的淒涼與憤怒中看見一份強而有力的渴望。

  「風,吹不散長恨;花,染不透鄉愁;雪,映不出山河;月,圓不了古夢。」

  你在那份渴望裡面看見一種同樣因著渴望而苦的嘶喊,瞬間把你拋擲回黃土的高原、三峽的壁壘、還有夕陽邊的黃鶴樓,你沒見過他們,他們在你的想像中依然模糊,但是模糊也好,畢竟今宵酒醒無夢,今宵杯酒映不出明月,今宵杯中盛滿咖啡,而你在淡水河邊遙望古夢裡的中國。

  喝一口咖啡,歷史老師說咖啡是從土耳其出來的東西;聽一曲《夢回唐朝》,一切的幻想在歌聲中不切實際而又如此清晰,漸漸慢慢,你有種安身立命的卑微。

  回家,不點燈,床前一片路燈灑下,你滿足地抱著思念睡去,那時候丁武在你耳邊輕輕唸著:「夢裡,回到唐朝。」

2007年3月18日 星期日

《烏魯木齊的約翰藍儂》/王剛

1.
  那個留著長頭髮,在烏魯木齊的漫天大雪中還穿著一件日本舊西裝的青年果真是我嗎?天氣那麼冷,就因為愛美仍然不願意穿棉服。其實,日本的舊西裝有什麼美呢?很多人都對我說你穿的衣服有可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也許上邊還沾有愛滋病毒,二十四歲的我就因為深深地戀著它的版型連冬天都穿著它。還記得那件西裝裏有著田中角榮的名字,他真的是那個日本首相還是他就是一個普通人我無法考證。我艱難地行走在沒膝的雪中,看著雪花在燈光下像洪水一樣地朝我奔湧,什麼叫富有內在的激情,那就是我。我就是激情的代名詞,我就是那個叫作王剛的詩人。我在深夜行走在烏魯木齊的街頭,是因為王剛的內心裏有著烈火一樣的感動:孟非從阿聯酋回來,他說他帶回了一盤磁帶。是披頭士唱的歌,裏邊有約翰藍儂。

  時光已經很久遠了,當然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二十二年搖搖滾滾,流走的時間把我從青春的垃圾堆扔到現在的垃圾堆裏。約翰藍儂就從來沒有從我的內心退卻,他用自己的詩句和音樂一次次地像那個晚上的雪花一樣壓迫著我,我的思想,我的感情。「LET IT BE」有人翻譯成去他媽的,「YESTERDAY」不翻譯成昨天,還翻譯成今天或者明天嗎,再業餘也不能這樣,「HEY JUDE」讓我想起了所有那些當年的烏魯木齊的女孩兒,她們和我流淚和我一起葬送青春,她們都可以叫朱迪,朱迪就是朱迪,不是那個朱迪福斯特,「I WANT TO HOLD YOUR HAND」我想抓住你的手還是我想握著你的手,有人說是一樣的。我不這麼認為,如果你不先大膽地抓住,你又怎麼可能長久地緊握呢?我不想對你們形容藍儂的嗓音,我不想描述藍儂的歌聲,因為我還沒有那麼無聊,以至於墮落到用自己的語言去形容音樂或者歌聲。但是,讓我怎麼說那個晚上在烏魯木齊漫天大雪中的藍儂呢?我在孟非家一遍遍地聽,我拿出自己珍藏的 TDK 磁帶讓他為我轉錄,我邊聽邊為自己不滿足的愛情生活流淚,當我再次回到了白色的黑夜中時,醉酒的我凄涼地哭泣著,一遍遍地唱著那首剛學會的「嘿, JUDE」,雪是那麼溫暖,燈光如同陽光,烏魯木齊的夜空光輝燦爛,照耀著我的前方,我就像是一個得了青光眼的病人那樣,再努力也睜不開眼,故鄉的大雪讓我膽大妄為,猖狂無比。我沒有回家,像是俄羅斯的十二月黨人那樣地,背負著無限的理想走在冰雪之中,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對尤其是車爾尼雪夫斯基和藍儂完全混雜在一起,讓我發著高燒,踩著塞利納一樣的步伐在茫茫黑夜漫游。黎明時分我回到了家,如同將熄的炭火,更像是垂死的牲畜,癱倒在小屋的地上,在深沉的睡夢中把雪野,烏魯木齊,約翰藍儂永遠地攪拌在了一起,以至於在自己的一生中,只要是看到了雪,就想到了烏魯木齊,就看到了那個反叛者和他的音樂,以及我的的反叛和我的音樂。

2.
  同樣是烏魯木齊為什麼一個陰沉,一個晴朗。同樣是新疆,為什麼一個陽光燦爛,一個陰霧迷漫。人類的進步究竟應該朝哪兒走?是朝著現代化的北疆,還是經典而原始的南疆?烏魯木齊的空氣怎麼了?烏魯木齊為什麼也有那麼多車,烏魯木齊為什麼總是大霧,烏魯木齊已經很難看到天山了。中國的現代性真的要求我們作出這樣的付出嗎?如果非要付出這些我們能不能不現代化?水西溝是超脫的,水西溝沒有必要承載那麼多思想和回憶,水西溝的空氣像少女的皮膚綿羊的軟毛。水西溝無邊的雪野處處回蕩著約翰藍儂的歌聲。那個給我們介紹冰場的商人寧齊肯定是吹小號的寧齊。當年他吹的莫札特我還能想起來,他說了許多數字,可是我聽不見,似乎小號聲不斷傳來,還是「嘿,JUDE」,還是那種撲面而來的久違了的新鮮空氣。

  黃多去年對我說,他去了瑞士滑雪,很刺激。又問我說:烏魯木齊有滑雪場嗎?那兒有天山,應該有滑雪場。我說可能有,但我從來沒有去過。

  現在我就在滑雪場,烏魯木齊水西溝的滑雪場,我沒有去過瑞士,只是去過奧地利,我看到了卡拉揚小時候曾爬過的那個山,以及山上永遠不會融化的積雪。現在我站在天山腳下,我有些猶豫著是不是穿上滑雪板。為了平衡自己,我給黃多打了電話,我對正在美國三潘市準備睡覺的他說:我可以負責任地說,烏魯木齊有滑雪場,叫水西溝滑雪場。

  真的很暖和。就像是天山上放了很多壁爐,由許多英式管家在負責燃燒。這兒的太陽還是童年的太陽,它似乎只該出現在烏魯木齊歷史中,我穿上冰鞋有些羞怯,以致有很多人在看我。其實四周沒有人看,人們看自己都看不過來,然後我就開始滑了。我從山坡上下來,一共摔了三跤。每一次都是因為太快了,我老眼昏花而承受不了,滑雪的感覺早已遺忘,就像是那一個個我認識的烏魯木齊女孩兒,我的青春歲月早就被大雪掩埋,就像是父親的身體,被平放在天山的土地上,那上邊蓋著樹葉,泥土,還有厚厚的積雪。

  我的回憶充滿溫情,也飽含著仇恨。我溫情著滿目的雪野,我仇視著自己的衰老。

  我興奮地對許多人說,我是從山上滑下來的,我一共摔了三次。我是因為承受不了速度而主動摔倒的。我說從小就穿著冰爬子滑冰,天天追趕著少見的汽車,那時的街道上總是白的,雪地不會被污染,我說我曾穿過花樣刀,但從未穿過跑刀。這話我反覆著一遍遍地說,彷彿我又回到了那個下著雪的黑夜中,我一遍遍地唱著約翰藍儂的歌。

  在歌聲中,我躺在雪坡上,從久違了的藍天中,再次看到了父親的眼睛,他似乎在說:你也老了,怎還這麼瘋狂。

3.
  約翰藍儂是誰?披頭四是幹什麼的?約翰藍儂因為王剛的原因而永遠留在了烏魯木齊,那個叫作迪化的烏魯木齊。還和我們一起滑雪。也和我們一起摔跤。搖滾的情緒早已殘廢還是和青春一起延續?那樣的大雪彌漫和詩歌激情以及對於藍儂的熱愛還在今天我故鄉烏魯木齊的青春寫作中生長嗎?為什麼從小吃牛羊肉長大的少男少女們的激動和勇敢總是被便宜的深刻思考替代?為什麼往日洶湧的泥沙俱下已經漸漸被後代們表面精緻的小玩藝兒塗脂抹粉,每天都能看到天山的地方毫無限度地 COPY 出深刻而纖巧的假山?是因為現代性的污染需要那些紛紛繁繁的擺設嗎?

  還好,光明路青年路都污染重重,我們還剩下了水西溝,我的眼睛越過一個個假山之後,穿過二道橋,延安路彌漫的大霧,最終還是看到了天山。

  大野洋子。剛才還在電視上表演。她是死了多年的藍儂的夫人。她唱著當年那些搖滾的歌,使她看上去更加衰老,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又唱又跳,顯出殘酷滑稽,讓人心酸心疼。我多麼希望此刻水西溝的陽光能夠照耀到北京,照耀到日本和英國,最後照耀在大野洋子這個老太太的身上。

  也許奇蹟真的會出現,藍儂重新在天山下的雪地上復活,大野洋子又成了那個騷勁十足女生,她讓藍儂變得多少有了些柔情,還跟他談情說愛。

  因為在世上我們很難看到水西溝那樣的陽光了。

4.
  那天我睡著了,在深雪之中,我們的車陷進去出不來了。在等待救援的時候,我放鬆地睡去。車內很暖和,眼前一片紅彤彤,我被烘烤著回到了紅太陽身邊。那時我覺得自己仍然是個詩人,猖狂地在烏魯木齊的黑夜中哭泣,還不知羞愧地讓自己和約翰藍儂繚繞在一起,沒錯,再低的理想都有雲霧繚繞。就好像滑雪還不夠刺激,我們能經歷無數個青春,就好像水西溝還會唱歌,是最早的搖滾,泛濫著漫天大雪,肆意地揮霍著陽光,把約翰藍儂介紹給今天的女孩兒,最好她和我一樣是生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烏魯木齊市,青春少女讓我渴望而傷感。

  嘿,JUDE。

106

  白天精神差,萬事通說那我踢你一腳,我說我怕痛,他要我斂氣凝神。仍然很好,天使就要名符其實成為書房,逐漸化作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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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吃早餐是一件很搖滾的事情!!!」媽的我天天吃水煎包。

2007年3月17日 星期六

107

  退晚自習的第一天,開始把天使當作書房,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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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得像塊柿餅。」

2007年3月12日 星期一

關於平客

  首先,全盛時期的靈魂人物長得像極了李察吉爾,好像年輕個幾歲他也可以騎馬救公主,像個亞瑟王的圓桌武士;現階段的台柱吉他手,大光頭看起來像剛作完化療的癌症患者,唱起歌來古老而悠遠-平客的每一位都是不折不扣的老靈魂;極早期的主唱,眼神銳利抑鬱,那個時期的平客以他為主軸,作出來的音樂如同一本成人的童話故事,繽紛燦爛裡透著一種私密的不安與不祥,喧鬧的花童在他們的傳唱中都變成送葬隊伍裡拋灑冥紙的小妖怪。

  這是我所認識的平客,在我既不廣也不深的音樂閱讀中,他們是最特出的一群,再沒有人像他們一樣,用最精緻細膩的手法去刻印最苦悶的人性。

  平客最有名的三張專輯:「月之暗面」、「牆垣」、「盼你在此」,都屬於這個領域中最具代表性的藝術作品,時至今日仍然有人把「月之暗面」開場的心搏聲作為測試低音喇叭的最佳試例。牆垣-The Wall,公館音樂集散地的某家Live House與其同名,或許是為了紀念與致敬,當然或許不是,但每回我只要在台下看著舞台後磚牆上那塊刻著THE WALL字樣的金屬牌,就能感受到「牆垣」中那些暴動與吶喊、硝煙、炮火,在零七年的台北角落,仍然能把我困回八零年代「牆垣」的壓迫感裡。「盼你在此」,我從未想見世界上有這樣揉合溫暖與絕望的情緒,那是平客獻給他們因著精神分裂而離團的第一任主唱的紀念專輯-那個有著吸血鬼一般銳利而抑鬱眼神的男人,而這個「盼你在此」中年輕閃耀如鑽石的瘋狂男人,在零七年的今天他已經要逝世一週年了,八零年代初聽這張專輯的他,只淡淡地說了聲:「聽上去已經有點久遠了。」

  認真開始聽音樂那幾年開始,我急切地搜尋各種資料,去獨立的小唱片行尋寶、去翻閱張張唱片的側標如同背頌、在網路上不斷翻挖老文章,那時候的我仍然相信在音樂,或者各個領域中,都存在著一份絕對而超然的價值,如同一尊古老的神像,光是那份虔敬的存在就可以消滅所有現世的跳梁小丑,依著這樣的執念尋找,很快地我累積了不窄卻也不寬、今日回顧顯得膚淺而幼稚的音樂體認,但時至今日,還是沒有人能否認平客作為音樂的開創性、實驗性,撇去這些先驅不講,光是平客對於人群細節的強烈探求欲望,就足以讓他們在這塊領域有了不朽的地位。

  今天中午從補習班出來,樓下的廣場照常舉辦著歌星的簽唱會,今天的主角是某偶像樂團的吉他手。舞台後面好大一張海報,修飾得極精巧,然而在舞台的角落有一台小小的PEAVEY音箱,很孤單地牽了條導線至粗破的擴音喇叭上。海報中男生的眼框、眉角、唇、膚色都給修得好漂亮,拿把Les Paul電吉他(或許我認錯了),然而我看見的只有那台小而破舊的PEAVEY,那顯得孤單地有點可悲。

  然而現在的時代真的需要平客的音樂嗎?與社會不可分甚至與政治不可分的搖滾樂,在現今的世代究竟該用怎樣的角度去發揮它對於社會的影響力?

  我不知道,而且我很擺爛地把答案留給我二十三歲的大學生涯,那將會是我生活中很大的一股動力,只要我想起平客,只要我想起「盼你在此」中如風絮的吟唱,那讓我相信,音樂之於各個時代的人群都可以產生一股強大的力量,無論是街頭的流浪漢,或者排隊等簽名的歌迷,或者,坐在咖啡廳裡囂張地論述社會的學者,音樂勾引出的是身於人而不可分的一部分,都從那破舊的PEAVEY音箱中發聲,屆時,它將不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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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把平客拿出來消費一翻,只是因為前些天在天使聊起這個老頭樂團,那再度讓我想起關於他們的許多細節。

2007年3月11日 星期日

斷句

  「我去那海看書寫字,偶爾回到家無聊了就打開窗戶,看看對面她的房間亮不亮燈,看看她什麼時候會探頭出來,也許抽根煙,也許掉幾滴淚,又也許她過的很好,但是我知道她過的不好,很多也許擋在我跟她之間,因為我們的關係永遠都很遠,遠到連也許都沒有的話就什麼都沒了。」

  從《文藝青年》裡抓出來的句子,好青澀的文字又看了一回,那仍然讓我往窗戶外看了一眼,同時泛起一陣幽思,那都好久遠了。

2007年3月5日 星期一

姐的孩子

  姐懷孕了,網誌上的留學生活日記遂變成一個媽媽的期待,期待中想必夾雜著幸福和一絲絲燥慮。姐才二十三歲,以一個媽媽來講似乎是年輕了一點,二十二歲的我才剛開始學會往自己生命的過去回顧,卻發現姐已經在一個新的位置上張望未來了。

  姐說要教育出一個愛吃茄子的孩子,身為孕婦的她已經開始對於各種食物的氣味敏感,不同食物的味道連結出她和新生命之間關於未來的氛圍,或許未來她會得到一個愛吃茄子的小孩,又不然那可能是小白菜、蚵仔煎、脆笛酥、或者餛飩內餡不吃皮,總之那會是她的孩子,在十月期待中出生的新生命。

  姐結婚之前偶爾會和我聊關於小孩,那時候我在教會帶兒童,對於小孩或許我比她還要熟悉。那時候她跟我說一定要是女孩,男孩的話就掐死,當時我點頭如搗蒜,我們的印象中,小男孩是很不討喜的,女孩的話只要不討人厭,乖巧一點擺在那裡都可愛。年初一那天知道她懷孕,MSN上問她要男孩還女孩,她說當然希望是個漂亮女娃,但是已經開始作男孩的心理準備了。都當媽媽了,我相信我的姐姐即將遠比我更寬廣,但是我不會忘記大學生活時她偶爾比我更幼稚的大女孩樣。

  今天在捷運上我還在想,關於胎教這回事。誰都說科學證明聽莫札特的胎兒智商較高,我聽莫札特嗎,當然不,那如果把我現在這年紀聽的音樂給胎兒的話……我直覺地反應是或許那會是個智能有障礙的孩子。

  如果聽什麼音樂就能變成什麼樣的人就太好了,因為在我的認知裡面很多時候聽音樂只是為了填補空缺的自己。

  我所聽過關於音樂傳承最美麗的故事,大概要屬《成名在望》裡面,William的姐姐在離家前塞給他一箱黑膠唱片,然後告訴他:「聽Tommy的時候,要點一根蠟燭,他是詩人,是小丑。」一個長髮掩面、眼神迷濛的男孩,就在一片昏黃的燭光中聽起那些離他還好遠好遠的迷幻音場,那注定了他要成為一個搖滾樂的重度患者,儘管他那麼純真柔軟,綿羊似地好像跟冒火的搖滾樂毫無牽連。

  我想我會給我未來的孩子聽綠洲的音樂,在他才長大,開始對人生有無限嚮往的時候,告訴他人生就是這樣美好,你大可以像隻囂張的猴子在路邊撒野,因為你是個了不起的孩子。哪天他會受傷,也許為了某個女孩,或者男孩,我會給他聽殷維,因為他八成不需要安慰,他需要一種激昂、混亂、麻雜如烈酒的音樂,讓他哭喊、嘶叫。

  哪天他成熟一點了,他也許覺得綠洲在騙人,世界根本沒那麼美麗,那我會讓他聽聽克萊普敦,讓他聽聽那虔誠如聖者的吉他,神聖中充滿苦悶,苦悶中又透著甜美。也許他開始覺得累了,覺得世界開始模糊了,美麗與醜陋不再重要,他只在獨處的時候感覺世界一空,我會唱首Wish You Were Here給他,他會大哭一場,但是我知道那無關情緒的低落或高昂,只是知道再怎樣他都不孤單。然後我要他聽超脫、聽罕醉克斯,他會帶著一點罪惡感以及智慧,他會多出一份責任感。要聽老楊,他會看見世界其實美麗如初。

  還有什麼音樂嗎,我不知道,也不知道為什麼聽莫札特的胎兒智商會比較高,我只知道世界上有一種音樂,是為了某一種殘缺而存在的,至於孩子們的音樂那都只屬於我自己的想像,然而想像的範疇其實還只在自己裡頭,我畢竟只是個二十二歲的,不老不少的重考生,至於姐的孩子,不管他聽什麼長大或者偏食那樣食物,那一定都是個可愛的孩子。我非常期待。

2007年2月28日 星期三

無風

  「那時,地上的人們忽然察覺風的流動停止了,風帆不再吹鼓;磨坊不再轉動;空中沒有了蒲公英飛散;花香不再遠播角落。泰坤王趕往神殿中探視,只見風之水晶碎了,世界的吹息於是死去在一地的碎裂零落和晶瑩剔透之中。」

  這只是一個幻想故事的片段,但是這兩天就是這樣無風的日子,好像大地的某一塊已經如故事中描述地一般死透。

  早上出門的時候好冷,一兩個星期來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晴朗卻凍人的早晨了,無風,冷意仍然刺透指骨。

  在車上,旁邊坐了一個高中女孩,靜靜地她並沒有睡著。制服熨得整齊,身上不多一點花俏的飾品,黑直長髮掩面,但我知道她沒睡,而是正在等待。過了兩站,一個同齡的男孩出現在她身前,她這才抬起原先低掩的面容,男孩於是伸出手托住她的側臉,然後彼此相視微笑。

  這樣年齡的男孩女孩,究竟用著怎樣的心意與愛情去尋找彼此而後成雙成對,我一點也不曉得,當我感受到他們的目光交換時,那一切顯得無法,或者也無需了解。

  這是個無風的一天,早晨清冷的陽光灑下,映著該打起精神的我,但卻感覺不到一點人群間流動的生命力,因為無風吧。

  我戴上耳機,讓丁武摀著我唱。他說要去尋找風中的夢、尋找真目光、尋找善良,他就要在長亭外、古道邊和誰分別,那時間晚風正撫,笛聲漸殘,我相信他就要和自己分別,因為山外遠風正在催促著他和夕陽下的影子。

  丁武,好漂亮的嗓子在我耳邊唱著,毫不修飾的高音、尖叫、嘶吼以及哭喊,哭喊著這樣的世紀不再有,因為他要走了,走成一個北方大漢的身影,好蕭瑟地一點不留足跡,只留滿身風雪,而笛聲凋殘歇止,晚風淒厲似鬼哭。

  這樣一個無風的日子,我坐在車上好像丁武一樣蹣跚,可其實外頭的世界無風靜滯。

  男孩從書包中拿出一袋禮物,用青綠色塑膠袋裝著,女孩仰頭笑得好溫暖,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禮物放進自己的書包。這樣的年紀的小情侶都在互送著怎樣的禮物和自己呢?我完全不知道。也許那是一個布娃娃或者一組可愛的擺飾,也許臨睡前女孩會穿著輕輕的睡衣,像電視劇裡那樣,孤坐在書桌前,在昏暗的小燈下對著那份禮物說幾句話,也許有著那份禮物的陪伴,窗外晚風輕撫,笛聲非殘,只在夜裡輕輕唱著帶他們在夢中相見。

  丁武還在唱,我和他被狂想的蛇帶到一座冰雪的花園,那裡有我和他,或者那裡只有我們自己,在黑夜白晝更替之時交渡新舊羽毛。

  車走著,男孩在傍山的溫泉鎮下車,於是女孩的臉再次低垂,給黑髮掩著,她正在等待。

  車不停,男孩在傍山的溫泉鎮下車,女孩不發一語地朝喧鬧而無風的城市奔去。

2007年2月27日 星期二

開學

  天氣轉為寒冷卻晴朗的晚冬,樹頭開始抽出新芽,天空乾淨而清澈,學子離開家鄉,或者說從各地歸來,學校周圍密密麻麻地開始攢動,這是淡江的開學時分。

  這些天來,我可以在公車站牌邊看到許多提著笨重行李的人群,有些看上去青澀,等車張望之際滿是興奮和燥動,有些則老成而漠然,這樣生活的重覆對他們而言,已經沒有一點新鮮了。

  高中畢業那年暑假的最後一天,我背著三兩個行李袋從淡水捷運站出來,背後是淡水河,眼前的山丘上是我未來四年的生活。那天願意的話是可以拜託爹娘送我一趟的,但我選了從汐止搭一個半小時的捷運,然後轉乘公車回到淡水的住處。

  那如同一種儀式,就像工地開工破土一樣。我在昆陽站買一張六十元的車票,然後進了捷運,在火車站轉上淡水線,一路數著自己不熟悉的站名直到淡水,在月台邊看一眼淡水河,在公車站牌上看著線路構成的淡水地圖,我滿身行囊好像一個異鄉客,每個動作環節都是為了新生活而舉的儀式,敬虔而神聖。

  那天上了山,我在大學城的便利商店買了一支牙刷,結帳時掏出的紙鈔和收回的發票好像一種淡水生活的交換動作,於是我就這樣成為了一個淡水學子。回到住處,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明天會不會遲到,慢慢也睡了,意識模糊中外頭傳來陣陣學生的歡鬧,一切真實地讓我有點無法置信,大概也是因為當時自己對大學生活有太多不真實的幻想吧。

  淡江的下學期要開始了,晚上跟補習班請了個假,一臉病容,日導沒說什麼就准假了。

  沒生病,但一臉病容又顯得那麼真實,說穿了我只是想去大學城吃頓高松的豬排飯,或者去水源街吃碗魷魚羹,去看看那些或蠢動或靜默的學生,和他們坐在小店面裡胡亂吃點東西,不會遇見一個認識的人,那讓我覺得異常地真實,真實地異常。

2007年2月20日 星期二

新年快樂

  我的過年印象大概跟多數的人差不多:紅包、鞭炮、年夜飯、無聊的賀歲節目。二十一個年節過去,過年印象唯一改變的是家人漸少,然後年歲增長的無奈漸增。

  每年的除夕、初一都回新竹,年夜飯的菜色都一樣:白斬雞、切花枝、炒米粉、肉丸、麻油雞、豬心湯、香腸、年糕、油麵。年紀還小的時候,吃完年夜飯二叔會帶著孩子們去附近的國小放鞭炮,學校的操場很暗,看出去的四周沒有大廈林立,世界好像只剩下黑夜中的孩童嘻笑和點火驚叫聲,沒有畫面的,只有沖天炮在空中爆炸開來的丁點火花。放完鞭炮回來,領紅包,數鈔票,等待不停歇的賀歲笑話結束,然後回台北,隔天再回新竹去吃初一的中飯。

  那大概就是在父家過年的樣子,前些年小叔過世了,從此之後回新竹過年更變成了安慰祖父母的一個場合。二叔不再帶我們去放鞭炮,今年從馬路上走回祖母家之前,我和哥兩個同著二叔在附近的傳統市場裡抽煙講話,回去的路上看走在前頭的二叔,只覺得離那個黑夜裡放鞭炮的時間已經好遠了,線香和火藥味如今換成了淡淡的菸味,七星軟包,除夕那天下午從祖母家溜出去買的。

  至於跟表親們的過年似乎有趣多了,每年從新竹回到台北,表弟和姨丈早準備好了各種煙火和鞭炮等著,最多的是水鴛鴦,姨丈帶我們在社區的各個巷子穿梭,看準哪家的信箱或者各種空瓶就炸,某一回還炸了表弟的模型房子,當時他還給表姊抱在手上,房子炸飛的同時他哭喊抓奪,一旁姨丈笑得像是惡作劇的國小男孩。

  今年從新竹回到台北,表弟照常拿著鞭炮在門口等我們,笑笑地拎著一袋紅白塑膠袋,可是外頭的雨卻越下越大,我和表弟和姨丈在小院子裡,我用ZIPPO點火,飛出去僥倖沒給雨打濕的沖天炮爆開來的聲音顯得有點可笑而諷刺,我幾乎是用著孩童時代的堅持點起那幾枝炮的。

  芝加哥的表姊打電話回來說她懷孕了,表弟在旁邊大叫他要當叔叔,我也跟著期待那是個男孩或者女孩,想想表姊和姊夫的長相,覺得不論如何就是個漂亮孩子,那年還抱著哭鬧表弟的表姊如今竟也成了妻子和母親,明年的這時候也許就能看她一身素簡抱個孩子,和我們一起放幾枝悶哼的沖天炮,我想那該是為小嬰兒放的了。

  初一那天晚上回到淡水,洗了澡之後去天使,門口曉昀和小賀在下跳棋,樓上一堆熟客帶著朋友好不熱鬧。我跟他們坐下來玩跳棋,連輸兩盤,河邊放起煙火,笑笑鬧鬧,然後農曆年的第一日就過了。

  小年夜那晚帶著兩個小孩去Bongos,然後到天使,戴哥給壽星的拿鐵上寫了生日快樂,旁邊另一個小孩卻不發一語地哭了起來。安慰安慰,往河堤邊走走,在樓下玩幾盤跳棋,開開心心地回汐止,然後迎接中國人的新年來臨。

  現在是退潮時間,天使門口的漁船又擱淺在岸上,小年夜那晚小孩翻開天使的冊子,我拿過來翻翻看見一年前自己在上面寫的東西,寫擱淺漁船邊的死寂,那跟這時間看出去的畫面毫無分別,然後這中間我卻過了一個年,消耗了一段青春歲月。想起那天小孩在天使的歡樂與惆悵,看著她們各自有各自青春的煩惱,看著一年又一年的節日帶她們或茫然或堅定地前進,才知道自己就喜歡看她們這樣,我知道對她們而言,仙女棒和沖天炮絕對不像我放出去的那樣悶聲不響,而是像她們一樣,又煩惱又美好。

2007年2月18日 星期日

Hendrix's last poem





I am you, searching to be free.

The story of life is quicker than the wink of an eye.

The story of love is hello and goodbye.

Until we meet again.

古井

你掉進一口古井
環繞四周的滯水如同從井口窺出的夜空
腐臭的潮氣縕開分解成星點
你浸泡在破敗的黑夜裡
茫然一如白月

你掉進一口古井
墜落時的的水花聲響歡樂地好像你正被迎接著
隨後只剩下滴水破空的嘲諷
告訴你日子正一天天過去

於是所有傳入你耳朵的聲音
都變得好像空墳上的骨節敲響
空悶而規律
你就這樣觀察日子一天天過去

你掉進一口古井
於是開始遺忘
關於那些車水馬龍的人群
那些孩童傳唱的歌謠
或者某條大川入海的靜謐與厚實
遺忘得好像世界只剩磚縫中的
靠著那些愁苦汁液存活的幽綠苔蘚

什麼都遺忘了
遺忘了外頭其實綠煙紅霧正綻放在初春暖陽下
遺忘到古井中的你也被自身遺忘

你浸泡在破敗的黑夜裡
茫然一如白月

2007年2月13日 星期二

小孩

  野狼在三檔下移動,高檔位的低速行駛讓引擎發出陣陣「噗嚕噗嚕」的聲響。淡水河邊的晚上黑亮黑亮的,並不像前些天河面給大霧鎖著,引擎聲繞在河邊的情侶身邊像個莽漢。

  昨天和學生出去挑禮物(另一個學生生日)。她上車後我要他叫後座的彭昉「師伯」,乖乖地叫了。兩個學生我都叫她們「小孩」,對話中的態度她們從沒把我當作老師,也是,畢竟只教過她們半個暑假。

  高中畢業的暑假,青梅竹馬家裡開的小安親班找我去教數學,五年級,四個學生-一個男孩三個女孩。那年夏天我名正言順地開始當老師,天生嘮叨龜毛的個性讓我在老師這個稱呼上過得相當愜意,可是七八歲不算多的差距和極容易被拆穿的臭臉,馬上讓我老師的地位被下面四個孩子挑戰。那個暑假是過得很開心的,領薪水、跟小孩們打鬧、期待大學,每天唯一在意的是新買的野狼哪裡多了點刮痕或者污漬。

  現在的淡水河邊又在放煙火,這裡的煙火好像不需要理由的,只要河邊還有一點情侶、一點遊客、一點心灰意懶,一個莽撞的野狼騎士劃破黑夜,煙火就不會停歇。

  學生們爬在我頭上的時候我並不叫他們「小孩」,那年暑假過後也沒再看過他們四人一起在我身邊吵鬧了。大概去年的哪一天,我也在天使,學生中的一個女孩打電話給我,電話接通滿是慌張。她說另一個女孩要移民去美國,兩人從小死黨,乍聽到這個消息她不知所措。就從那天開始,我和這兩個小女孩開始繼續三年前結束的那段師生關係,仍然給她們爬在頭上。

  再碰面的時候我開始叫她們「小孩」了,她們卻不再叫我老師,彼此都自然而然地。

  上了大學,手機裡瞬間出現一堆或熟識或生疏的電話號碼,MSN上的帳號能認識的也越來越少。那些電話的名字多半是「小X」、「阿X」,偶有幾個頗具創意的綽號,但真的是少之又少。我從來沒有綽號,卻開始習慣在綽號裡面過生活,開始辨別一個又一個相差無幾的代稱,開始為周圍的人貼上那些或美麗或可愛的名字。

  我沒有綽號,也不喜歡叫人綽號,但是好像直接叫姓名顯得生疏,只叫名的話又怕過於親暱過了界線了,對我而言那的確是條模糊又萬萬不可跨越的惱人界線。慢慢地也習慣了,但也只在於那些逢場作戲的場合裡,真有幾個重視卻又以綽號稱呼的人的話,那仍然來自於那條模糊又不可跨越的界線,為此我時常感到無力,最後卻變成一種專屬於我的堅持,就像吳永遠是「學妹」、黃永遠是「小姐」、何永遠是「阿猛」,叫著這些綽號總能召喚出許多零碎的情感,然後想起大學生活中的一點點片段,或許懷念或許傷感。

  至於叫著「小孩」的時候我總是很開心,她們是小孩我是老師,或者說是一種介於兄長、同儕間的情誼,所以我繼續開心地叫她們「小孩」,儘管她們不再稱我為老師。

  再沒誰能給我叫做「小孩」了(其實還有第三個給叫「小孩」的,不過這死孩子不要我了),就像「學妹」永遠只有一個,而「小姐」也絕無二者,只要喃喃喚起這些綽號,就能發現今天的自己也開始習慣往過去看了,而非那個高中剛畢業的暑假,鎮日只往未來想,想著五彩繽紛的大學幻夢。

  另外,今天零七年二月十二日,給我那個滿十五歲的小孩說聲生日快樂,同時送給她淡水河邊的煙火。

  寫這些她應該是看不到的,不過可憐如我手機被停話,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哈)。

2007年1月23日 星期二

Neruda-今夜我可以寫出最悲傷的詩句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寫,譬如,「夜鑲滿群星,
而星星遙遠地發出藍光並且顫抖。」

夜風在天空中迴旋並歌唱。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我愛她,而且有時她也愛我。

如同今晚的夜,我曾擁握她在懷中。
在無盡的天空下一遍又一遍的吻她。

她愛我,有時我也愛她。
怎麼會不愛上她那一雙沈靜的眼睛呢?

今夜我可以寫下最哀傷的詩句。
去想我並不擁有她,感覺我已失去她。

去聆聽廣闊的夜,因沒有她而更加廣闊。
而詩句墬在靈魂上,如同露水墜在牧草上。

我的愛若不能擁有她又有什麼關係?
夜鑲滿群星而且她沒有與我在一起。

這就是一切了。遠處有人唱著歌。遠處。
我的靈魂因失去了她而失落。

我的視線試著要發現她,好像要把她拉近一樣,
我的心尋找她,而她並沒有與我在一起。

相同的夜讓相同的樹林泛白。
彼時,我們也不再相似如初。

我不再愛她,這是確定的,但我曾多愛她!
我的聲音試著找尋風來碰觸她的聽覺。

別人的,如同她曾接受我的千吻一樣,她將會是別人的了。
她的聲音,她的潔白的身體。她的無止盡的雙眼。

我不再愛她,這是確定的,但也許我愛她。
愛情如此短暫,而遺忘太長。

藉著如同今晚的夜,我曾擁她入懷
我的靈魂因失去了她而失落。

這是她最後一次讓我承受的傷痛。
而這些,便是我為她而寫的最後的詩句。

2007年1月21日 星期日

《地下鄉愁藍調》

  今天去誠品拿補發的會員卡,然後買點東西。在誠品音樂我打電話給彭昉問唱片,他問我剛找到的那張唐朝有沒有那首《國際歌》,我說有,他略略激動地要我買,還幫我出一半的錢。買了一張唐朝一張殷維,買了本馬世芳的《地下鄉愁藍調》,然後上樓,買本王爾德的童話集。

  出來誠品穿過東區巷子往LC,在那翻了大概半本吧。

  半本的《地下鄉愁藍調》大概看一個多小時,每看個段落我停下了來點根菸,然後想著我要不要如此濫情-某個角度上可以說不過是一本文藝青年成長史的類傳記散文,竟然能讓我在一個半小時內頻頻掉淚。自己濫情得都覺得相當可恥。

  披頭在馬世芳出生前兩年辦了最後一場屋頂演唱,在馬世芳的文青階段那些都已經是不能再躬逢其盛的歷史了,傳唱的故事早在日光下漂白得清晰又模糊,然而這些搖滾故事感動他到今天,我相當能體會那種非傾訴一番不可的心情。對我來說,那些故事就更遠更遠了,今天我在這個遙遠的位置讀馬世芳那個相較不遙遠的位置跟著頻頻掉淚,因為遙遠所以我充滿誤解,但我的濫情就是不斷執迷於那種誤解的力量,因著誤解所以一切遙遠的故事在我心中都更強烈地撞擊我的濫情。

  關於誤解的力量,大概前兩個禮拜我和彭昉從挪威出來,等公車的時候他跟我講起六四的歷史,當時從他口中說出來的那段記憶錯接的歷史畫面著實地賺了我不少眼淚。我想像崔健站在廣場中央(根本沒這回事,又或者說有,總之這是段記憶倒亂的胡謅),他也許還穿著那件麻綠絨布軍裝,眼睛上矇塊紅布,捲起袖子唱著"你這就帶我走",我眼框就濕,就有種又哭又笑的落淚衝動。當然,我完全給彭昉騙了,不過誤解的力量就是這樣不斷在我裡頭又衝又撞。

  於是我在讀《地下鄉愁藍調》,看馬世芳寫那柄火焚的紅吉他、寫那些早逝的美麗靈魂、寫那場攀升到頂端即將落下的烏茲塔克、寫他在一片喧囂中聽見摩里森的孤寂,我就嚮往又嚮往,感動又感動,鼻腔酸地好像剛入口的耶加雪夫那樣。

  馬世芳是個混蛋,我一直這樣認為。好久前就看過他有收錄在《地下鄉愁藍調》裡面的那篇"烏茲塔克口述歷史序"和"那柄活焚的紅吉他"。馬世芳沒搭上披頭那段囂張的搖滾年代,但是他經歷了台灣民歌的美麗,那個剛解嚴,社會醞釀了太久的,梗著等待爆發的聲音,他都經歷了。出身在那樣的家庭裡面,馬世芳從小就有著極豐富的資源,也許他還在地板上爬來爬去的時候就已經碰到了不少了不起的樂手,他可以像是所有初見吉他的小孩一樣賞巴掌似地往琴絃上掃,可以發起橫來把黑膠唱片當飛盤丟。當然啦,這都只是我的想像。

  每每想到他能經歷的時光,想到那時候披頭的《胡椒軍曹》如果已經給傳唱推高到爛,那我經歷到的就是給傳唱推高到爛得徹底,就算音樂情感是不會變的,但是渾沒馬世芳嚐過的青莽鮮味了。馬世芳可以在民歌時期放肆地享受那種純粹又美麗的感動,然而今天的我卻身陷在周杰倫的爛泥裡頭,每次想到這些,我就覺得即使他會遺憾無法親眼看罕醉克斯在台上囈語,也不可能抬頭發現披頭們在屋頂鼓琴而歌,但他終究比我幸福多了。這就像是一條不斷下深的線路,馬世芳站在頂端的下頭,我在下下頭,只要往上看就能看見他這個令我悵然嚮往的混蛋。

  然而看了半本《地下鄉愁藍調》的我,仍然相信我的音樂年代其實可以有點感動。前些天在跟彭昉聊,我說我並不能確定這是否是台灣特有的社會氣氛,不能判斷這有沒有一點點的特出,但是在已過的大學生活裡面,我看見我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們幾乎都分享著同一份困窘,那泛出一種耐人尋味的氛圍,好像透著一點什麼希望被看見。

  海洋、野台越來越大聲,這牆、河岸越來越擁擠。我走進誠品音樂,發現華語唱片櫃開始把獨立音樂、對岸音樂各擺一頭。我看見還算齊全的崔健、唐朝,看見西尤、圖騰、張懸、Tizzy Bac,再回頭的時候我並沒有大辣辣地看見周杰倫和FIR。我相信有什麼在醞釀著,如果我們的確分享著一份同樣的困窘,那我相信這份困窘可以帶著我們的音樂年代一起美麗,要真能那樣,那現在的困窘就是我們音樂年代美麗的起點,有一天那就要成為最美麗的存證。

2007年1月20日 星期六

國中

  淡水河邊又在放煙火,不算太小。沒有去年生日那天漂亮溫暖,也沒有零六跨年那天匆忙焦慮。確實是個不大不小棄之可惜的煙火。

  前兩天國文課上到崔灏的黃鶴樓,那時候我睡了整整一節課。五點的時候在樓梯間我唱起黃鶴樓,萬事通從我旁邊趕過,我問他說會唱嗎,他問唱什麼。大概是頭一次,在他面前我顯得更懷古。

  或者不說是懷古,那天從樓梯間出來我想起的是國中的生活,一點也不古老,當我唱起"昔人已乘黃鶴去"時那甚至不算遙遠。七年前的生活,一下子貼近得讓我有點慌張,近到他們因為失焦而顯得模糊朦朧。

  國中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呢?上大學之後跟以前國中的女生朋友聯絡上,她說在她的國中生涯中我從來就以一個文藝青年的樣子定位著。上高中之後就沒和任何國中的朋友聯絡,因著疏遠的關係,長得太快又太雜的那個年紀沒給他們看見,於是我在他們的眼裡從來就清晰地定位著。

  詩歌朗誦應該是國二做的事,當時班上老師推出去的就是我那個女生朋友,叫林吧(如此簡短希望她別揍我),我是自願報名的。林自來是班上的好學生,和我都愛畫點漫畫,除此之外我們在班上算是前段後段的大反差。那天比賽結束回到教室,班上的人熱絡地問起來比賽結果,林只是簡短地說:「他第三,我摃龜。」林自尊心很強,不知道當時她面對全班的熱絡是怎樣的心情,坦白講,我當時很爽,純粹為了自己爽(講到這又希望她別揍我了)。

  國中的時候有一群死黨,不像高中那樣。我們這群主要的成員大概是:黃、郭、王、我。黃郭兩個都是班上的高材生,王居中,我是後段的。當時最近的朋友是黃,他大概算是個天才,國中畢業進了建中數理資優班,智商高的那種。郭很隨和,功課又好,在班上是大家愛的好好先生,好得跟誰都有交情但又有點生疏。王,當時是個傻酣酣的半甘草人物,好相處,加上詭異的笑聲,算是我們這群裡面跟班上處得最哥兒們的傢伙。

  所以說起來除了王之外,我們這群其實離班上的同學都有點距離,要排起人氣順序的話大概是:王>郭>黃>我。郭黃兩個功課都好,不管隨和與否(何況郭隨和到炸)班上的人都有點自然而然的尊重。我呢,功課後段,臉臭,常請假愛睡覺,多數人眼中我都討厭,那種沒人說得明白但又大家都感同身受的討厭。

  換言之我們這群除了我之外在同學眼裡其實都挺好看。那為什麼我會跟他們熟呢?說起來可能只是某次抽座位的偶然,然後中午一起互換便當,像是所有的國中小團體那樣。不過當時的我深信,黃和我之間有種彼此驕傲的默契,到現在也沒懷疑過。

  要畢業的那年,有一回中午我和郭在合作社前面走著,我邊走邊唱黃鶴樓,郭紅著臉問:「阿昱啊(只有他這樣叫,我沒綽號的)…你這樣…不會不好意思嗎?」我理所當然地唱得更大聲。還有一回,大概是畢業前的一兩個月,中午的時候全班都看著我大費周章地搬著凳子到操場上,當時我想在離開學校前把校舍給畫下來。我知道在不討厭我的人眼中我怪,討厭我的就更討厭了。

  現在想起來那些都不算是太久遠的事情,我還記得走廊上唱著黃鶴樓時周圍的眼光,還有那天晚春陽光打上校舍而我在一旁揮筆。我記得我沒有畫完,黃鶴樓嗯嗯啊啊地一定不怎麼好聽。

  高中就簡單多了,因為簡單所以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一個看不見臉的嗜睡症患者。

  大學呢?大學我在追著女生跑,同學眼中我是個少來上課、愛借筆記、功課挺不差的神秘人物。沒有人知道我在幹嘛,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幹嘛,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追著女生跑"五個字可以透徹地講完我三年的淡江生活,簡捷到諷刺。

  想起來我還是相當懷念國中的樣子。半年前的同學會上,我的死黨們一個都沒出席,我有點不自在有點困窘,有時候也想離開位子出去抽根菸,但是看著以前或不熟或敵視的同學們又出現在我的眼前,多數看起來不大漂亮,我馬上就決定今天我要作回國中的樣子,就在他們面前一成不變。好在那天林在場,同學會結束之後我約她去LC聊聊,老同學們鼓譟著說我好色,就像國中男生愛女生那樣起鬨。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我不可能找回以前那些死黨和同學再過一次生活,更不可能讓自己變回以前那個樣子,但是仍然會想著如果我回到國中。如果真能回到國中,那我該會跟當時喜歡的女生多講幾句話,會跟討厭我的人多吵幾架,會問問黃我們究竟在驕傲什麼。

  回不去,那總得留些什麼,堙波江上使人愁,我看就剩這個。

2007年1月15日 星期一

散盡





那天我看見了妳,在一片煙花中。
也許妳在光影下拉琴,任憑星點灑落在核桃木琴身上和眉頭深鎖之間;
也許妳拎著沁透水珠的高腳杯朝我走來,周身苦甜交錯的香氣;
也許妳在角落追悼著漸冷的咖啡,小心翼翼地;
也許妳只是在公館的細雨街頭走著,走著;
也許,也許我是在一片煙花中看見了妳。

我在這裡,高山的清晨陽光冷冽。
我倒影在稀疏的光影中,
然後看見妳,
然後一縷馨香繞上頸間。

我們的身影都顯得清澈,清澈地好像那片煙花中我看見了妳。
其實,那些都離人群遙遠。

2007年1月14日 星期日

Goodnight Kiss

Goodnight kiss in your nightgown

Lavender in your bed

So innocent as you lie down

Sweet dreams that run through your head



放一束薰衣草在妳枕邊

許妳一晚好眠環繞

夜都顯得清白



擺一株梔子花在妳窗沿

給露珠沾上恰似一夜的清白

讓斗室馨香

讓細雨打下

讓她的清脆無辜成就清脆無辜的妳






縱火

  各種情歌、情詩、情愛故事、片段的情騷對白,牽動的並非他有過的情思和愛意,而是在那些情愛裡他驗證了自己感情經歷的疲弱,那讓他傷感又悲哀。各種或甜或苦的纏綿悱惻在他的幻想裡都化作寂寥的嘲弄,於是他被逼使著追求一種抱著自己投身火炬叫烈炎焚燒的痛快,或者抓著誰付之一炬好讓彼此犧牲。

  於是關於他的情感故事就成了一連串縱火狂的浪漫牢騷。那不是出自於熱情,乃是出自寂寥和疲弱所生的瘋狂,一種自許為詩意但其實只是愚昧可笑的縱火狂熱。

  大火在無重力的空間鋪張開來,火舌輕飄難以捉摸,囂張地連縱火狂自身都無法控制,他想著也許等哪天遇上同等瘋狂的縱火狂,她會瘋狂地愛上他,而他也愛她。至於那些被火吞滅或者避火逃亡的,他犧牲了她們也犧牲了自己。他們同作了可笑的感情大火的犧牲品。

  然而他永遠也分不出犧牲和燃燒中誰比較美麗,於是縱火狂繼續執迷火光,或者說真正叫他著迷的從來只在燃燒時激發的瞬間,那溫暖又漂亮。他相信那是美麗的。

2007年1月11日 星期四

春泉

  下午在藍石頭。往吧檯走過去想講點什麼,可一下卻哽到了點什麼說不出話來,於是轉身,困窘地挑了本印刻。

  回到角落翻開雜誌,然後點了根春泉。春泉是很美的菸,早在我抽菸之前就從彭昉那聽過它的名字。名字美、盒子美、身子美。春泉的短黃濾嘴和菸身中間有一圈嫩綠色,上頭還有一條亮金色的細邊,像是燙上去的。德國菸,香草味,還不會抽菸的我早早地就把春泉定了一個高空的位置,供著。

  早上我把打火機的油灌得滿滿的,點菸的時候大火一燒,外層的菸紙迅捷地被撕開,連後段的菸身都給燻得烏黑,但中間的菸草卻沒燒起來。我看著被撕裂的春泉,它在我面前赤裸地相當困窘,如同困窘的我。

  藍石頭是個挺擁擠的地方,客人多半都一群一群的,而且很多時候那一群群來自於淡江的社科院或文學院的教授與學生。所以在這裡我常常可以聽到旁邊人對於社會、藝術、人性、歷史的高談闊論,不過一個重考生的我在聽到這些論調的時候總有種熟悉又陌生的不自在,那讓我顯得卑微又困窘。

  我翻開印刻,裡面有大江健三郎給孩子的幾封信。最後一封信裡面講到他立志要當個"知識人"的少年時代,他的母親不懂知識人和當時他書呆子的樣子有何差別,於是寂寞地對他說:「你的父親以前說過,在中國有一種人叫做"讀書人"。」

  彭昉從大陸回來之後常在跟我談關於他的工作或者我晚來的大學生活的可能性,有的時候我會跟他說我現在只有在心情極輕鬆的狀態下才有能力討論這些,多數時候我只能想著我要考幾分。重考生活剛開始的頭一個月,我連在睡夢中都會想到某場革命的年份,或者半夜朦朧地踏往廁所的時候意識不清地想著某個單字的意思和時態變化,許多的雜思都在我不經意的狀態下剔除了。我相信那才是對的樣子,一個重考生該有的樣子。

  對於未來有份明確的期待和想像是幸福的。大江健三郎理解到他只是個讀書人的時候他已經拿了諾貝爾文學獎安適地過生活,那離他一邊重考一邊想著知識人的樣子和法國已經是好久的事了吧。

  心有餘力的時候我會想著大學的社團生活,我會把我生活除了分數之外可以嚮往的東西在腦中列個清單,於是粗淺地想到了小說社或者咖啡社。如果我進了咖啡社那我會是個咖啡人嗎?我想不會,我並不執著於咖啡細膩分層的品味,我只是喜歡窩在咖啡廳裡頭寫點字、吃喝點東西、看本書、觀察周圍的人群並且竊取他們的生活片段。那我可以進小說社然後當個小說人嗎?那一定是不可能的,現在正處於文字濫觴期的我愛寫字,但並不為了什麼。如果把寫字的動機分成主動和被動,那我多數時候並不是在被動的情況下被筆驅使,而是在主動的情況下想表達點零碎的情感和零碎的自以為是,那近乎於一種曖昧的幽思,並不太能拿到別人面前去給解讀,總之是牢騷。

  的確我是主動地描述點自己的牢騷,而非被動地想傳達某種強烈的意志和感受,也沒有到主動地想架構一個美麗故事的程度。當然啦,進了某某社並不代表著自己要變成某某人,這只是我習慣的"貼標籤"動作,貼別人標籤是件不怎麼禮貌的事,不過對於自己我是喜歡貼標籤的。

  那現在的我究竟能被貼上什麼標籤呢?幾個禮拜前在LC跟朋友聊天,對話中她又對旁邊她的堂妹聲稱我是個文藝青年,我問她:「妳該不會跟誰都這樣講我吧?」,她承認得理所當然。

  彭昉在我身上看見了曾經他有的文藝標籤,同時他也知道隔壁桌的人講到文藝青年四字的時候我們都有種吞了口漂白水的不自在。窩在咖啡廳抽菸寫字的確像個文藝青年的樣子,但我相信任何一個被貼上文藝青年標籤的人對這樣的稱呼或多或少都有份反感,說是反感不如說是因著被籠統地了解而產生的不舒服。文藝青年四個字確實抓到了一份感覺但是卻不能專斷地定奪一個人。我想像中的文藝青年們都在過一種生活,一種被台灣這個地方遺忘一段時間的生活。相信文字的力量;認同藝術的價值;試圖理解社會的脈絡;探求人類的可能,那並不是多數時下台灣小孩追求的。所以說這只是種簡單的生活方式或者說某種價值觀的選擇。文藝青年四個字充滿了太多旁人的自以為是,那包含了不理解、不削,或者又不理解又不削,不管是推崇文藝青年或者貶低文藝青年的人都一樣,推崇、貶低,只是型式上簡單的描述,底下的嘲諷其實是差不多的。

  所以說我還是希望有個標籤的,但絕對不是文藝青年。

  那天在天使,同張桌子上我在寫我的跨年而彭昉在寫兄弟,看完兄弟之後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小我六歲的表弟。表弟家就在我家隔壁棟,我走出門翻過牆就可以到他家胡亂掠奪點食物,我們幾乎是用著親兄弟的情感一起長大的。小我六歲的表弟現在高二(也就是說大他六歲的我進大一時他高三),開始學美術並且寫點新詩。彭昉剛從大陸回來的時候我跟他講了表弟最近的狀態,他也看過一些表弟的新詩,也因為他看過,所以他跟我一樣對表弟目前的狀態相當憂心。

  表弟前些時候跟我說他想休學去當個流浪畫家,想一輩子走藝術這條路,也許就這樣清貧地過一生,但是只要有畫筆就夠了。表弟寫的詩並不太漂亮,畫也是,偷看他的MSN對話紀錄可以看見他在女生朋友面前極力地想傳達他身為一個藝術青年(好像又不是文藝青年)的浪漫與豪情,我和彭昉好像就在為這個憂心。不過看著表弟寫詩畫畫我還是挺高興,我相信他會找到自己的樣子,然而現在的我高興之餘盡是無力,因為我看見了一個正要踏進困窘的孩子,接著看見的就是仍然困窘的自己,那讓我充滿了無力感。

  在天使的桌上彭昉看見我和他展演著同樣的手勢:寫字的手勢,看完兄弟的我就開始幻想哪天或許桌子給擺得更長,然後再多一個我的表弟,飛快打字寫文章。天哪,那會是個怎樣的畫面。我問娘說表弟是怎麼搞得忽然也變成這個樣子,娘笑嘻嘻地說:「因為你和彭昉像雲~彩一般圍繞著他呀。」

  對於文藝青年我實在是又愛又恨又怕的,但是我也希望表弟別為了彭昉過去的困窘和我現在的困窘而懼怕了,這其實是個不錯的樣子。當然,如果表弟不會一輩子寫起字來就是"喔~我的女孩",那樣的話應該會是個不錯的樣子。

  話又說回來,我還是在找我的標籤,找著找著才發現標籤這種東西不是自己選擇的,是旁人貼上的,是種無可逃避的必然。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老抓著人剖開自己,希望能在距離迅速地拉近中傳達自己真實的樣子,好讓別人不再拿著文藝青年或者任何其他的標籤往我身上貼,可是很多時候在迅速拉近距離的過程裡我連文藝青年都不是,只是個不知進退的無賴。

  那大概就像菸紙給撕裂卻沒點燃的春泉一樣,赤裸又困窘。

2007年1月6日 星期六

關於網

  這是前兩個禮拜在補習班寫的考試作文,題目就叫「網」。不限字數,沒有引文,於是我在半個多小時寫了一千多字的考試作文,動筆時滿戴著胡來的興奮,交出去之後我覺得不是超高分就是超低分,中間分數我是不能接受的。

  今天文章發下來,我拿了5+2分(滿分大概二十多三十分吧),是的,閱卷老師大概反覆看了幾次才又多給我兩分。評語兩句:

  1.篇幅過長宜精簡

  2.文章所欲表達的是什麼?

  我看他最後那個問號,感覺裡頭有種保守和小心翼翼,瞬間我有種諷刺又病態的勝利感。5+2分,真的挺諷刺。

  多日來你睡得不好。你躺在床上,看周圍的燈火熄滅,黑暗襲來於是原本的光亮好像退守到你的四肢,以至於軀幹然後眼耳鼻口。終於斗室漆黑。你感覺你的體內保存了最後一點光熱,你覺得自己就要在那片暖洋洋而微亮的光中睡去,所以你闔上了眼。你不知道你的雙眼早就閉得死緊了。

  半睡半醒間你翻來覆去,你覺得你身旁有什麼在騷擾蠢動,所以你想睜眼瞧瞧。你睜開了。不,其實還閉著呢。

  你觸摸到一團濕黏腥臭的絲線,蠕動的絲線朝你撲來覆蓋,你大叫但是他們卻不停止將你淹沒。你認輸了,於是你靜滯在這個由絲線構成的小黑殼中,慢慢地你好像找回了睡前所見的那點光,他在黑殼中與你輝映。你縮著身子逐漸感到一股卑微的心安,那讓你全身放鬆然後眼皮下沉。你以為你又睡了。

  這回你又感覺到了點什麼,那搔得你癢哈哈地,但這樣些微的刺激反讓你睡得更舒服,你就這樣淺笑地睡著直到那股感覺消失。你醒了,睜開眼你發現周圍一片白亮,乾淨地一望無際。你站起身來走著看不見盡頭,你又躺下來,也許打打滾。你大叫,無人應聲。你覺得這樣睡比縮在殼裡更舒服,於是你又閉上眼。卻忽地聽見一聲大叫。你認得那是自己的聲音,你環顧四週仍然白亮一片,你覺得毛骨悚然。你蹲下身,不知道等了多久累得睡了。

  自此開始你在那些忙亂的線路和光亮一片中交錯更替,你知道你越來越累,然後你的感官知覺逐漸遲緩,緩慢到你分不清楚那些替換的寧靜和混亂有何差別。全都攪在一起,沒有黑白分別的混雜,你才知道這一切就像一張沒有規則的網,線路交替中有麻密困人的糾結,也有不著邊際的大空缺。

  你累了一晚但是仍然在五點半起床,隨便挑幾件衣褲套上你準備上班,天空昏沉沉地還沒亮,路上偶有幾個同你一般的上班族,經過他們身旁你發現大家都一樣眼神空洞,但好像又被什麼驅使著不斷前進,生活就這樣日復一日規律地行走著。

  晚上你回到家,想到入眠又是一場艱難,於是你好奇為什麼清醒卻總是容易。你想起早上那些趕打卡的上班族,你猜想是否大家都在做著同樣的夢。你上床,閉上眼,等待無止盡的黑夜白晝降臨,然後那些濕黏腥臭的絲線就稀稀疏疏地冒出來,最後編織出一張名為困頓的大網,網的盡頭沒有毒蟲猛獸等待,或者說困頓之網根本沒有盡頭。你跟自己說聲不要緊,明早五點半分秒不差你會醒來。

  當然會醒來你知道,醒來就跳進另一張網。你當然曉得。

2007年1月3日 星期三

我那自以為是的音樂時代

  這兩天不斷在車上跟彭昉講搖滾,從《成名在望》原聲帶開始講起,講到殷維的囂張狂妄。彭昉最近開始要學吉他,為的是去幫助農民工唱"自己的歌"。對於他要開始碰樂器這點我一直覺得相當有趣,因為難得有他沒碰過而我卻已經放掉的東西。對於吉他我是放得徹底的,而且放得挺難看。

  今天的我講起音樂不再像以前那般自以為是,我回想起大一時代的我可以見到誰就抓著說某某某強到爆、某某某爛得可以、音樂的價值、搖滾的熱情、天才的虛耗,哩哩雜雜一大串。現在想起來跟吳竺芸解釋吉他手法,跟學妹介紹一個又一個變態吉他手,或者跟小姐大罵音樂的日子都有點久遠了。

  容我今天再自以為是一下:我愛Hendrix,因為他用最美麗的樣貌去創造最美麗的時代;平克的音樂才叫深遂;老楊的嗓音才叫溫暖;技巧大團才能表現搖滾的愚蠢和魅力,如果你看不見殷維技巧底下的熱情你就沒資格講搖滾;我厭惡這時代的龐克,因為他們順應時代卻反動不起這時代;我愛英搖,電台頭、Coldplay和Blur都是屁,里昂和諾爾才是真正的英國渾球,但是別題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也別只是Stand By Me,你看不見Live Forever的瞬間永遠你就不知道英搖的狂妄溫暖與無奈;不要跟我講Nirvana,因為你們跟吸血蟲一樣在剝削Kurt,他只是個卑微到不行的悲劇並不是二十七歲傳奇;更不要講嘻哈,這個低俗文化只有搖滾的可笑卻沒有任何因著可笑而偉大的溫情;不要說大咖們只是被過度堆高的歷史,因為這就是個巨靈隱退的時代,那些老頭都是高壯的老頭身影,就算痀僂也能光亮到永遠;不過你可以跟我講萊斯特,我們同樣戲謔可笑,任何言詞的褒貶都刺不穿我們的面貌,我們可以讓你們隨性定義,因為我們只是幽遠而且充分被誤解的旁觀者,眼神如何冒火都燒不著你們,就像你們永遠與我們無關無份。萊斯特啊萊斯特,你要生在這個時代應該會拿著你的打字機上台狂敲跳跳唱唱的表演者吧,要不我們就一起在台下冷眼旁觀嘻嘻鬧鬧,一起喝上好幾瓶咳嗽藥水。

  確實我是自以為是的,二十二歲的我今天就帶著這點自以為是去拯救我二十三歲的大學生涯,走得一點也不漂亮光采,但是我盡量讓自己永遠有一雙冒火的眼神,好讓自己儘管跌撞也還能深遠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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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有種好孩子氣的感覺,真過癮,原來一兩年前我過得如此快樂幼稚啊。

上網找

  剛到淡水飄小雨,騎車到天使才發現沒開,讓我挺意外。回家披了件厚外套然後出門往貳樓,大概騎到紅樹林的時候我認輸了,雨大得讓我全身在短時間內溼透,於是折返。

  換了衣服從家出來,先去以前的紐約,然後忘塵軒,再到春天,才發現沒一家有無線網路,誇張的是春天倒了變成了XX眼科。挺無奈的,但是今天晚上我似乎非有網路不可,也不為了什麼。走回大學城的高松,現在叫高岩,半年多的生活來我不知道以前我的淡江生活圈原來已經變了如此多。慶幸的是高松,或者高岩,那裡的沙拉豬排永遠不變地美味。八點多的時間客人已經少了,我拿著遙控器胡亂轉台,轉到MTV的楊承林演唱會停下來,我雙手捧著下巴傻愣愣地看她唱曖昧,周圍的人一定都當我是個死忠歌迷吧。過會來了群一看就知道非學生的年輕人,他們迅速地把電視轉到三立的天下第一味,我不懂為什麼一部名似美食戲劇的八點檔可以讓裡頭充斥著台客。吃完就走了。

  沒地方上網了,但是我還抱著非上網不可的念頭,所以我走進大學城的網咖。

  我坐下開了Word寫文章,於是跟周圍格格不入,唯一的連結是我現在穿著短褲夾腳脫,而且手邊擺了一包七星(不過現在我不想點燃它),或許光這個樣子我就已經跟周圍連結地密不可分了吧。其實對於網咖我有不少熟悉的感覺,大一下那半年鎮日跟阿猛在網咖,他在那上班,我陪他聊天或者自己開了電腦玩玩晃晃。網咖的溫度都挺高,我想那是因為滿屋子煙味的緣故。音樂都是電音化的流行歌居多,特別的是今天這裡放起了費玉清,只因為他和周傑倫合作了那麼一首。費玉清的輕音樂,老實說混濁透頂。

  其實零六年初的時候我還來過這裡,而且印象中是同一個位子,那天大概是我家網路臨時壞掉,而MSN上的對邊又有個正在哭泣的朋友。我匆忙地從家跑出來然後毅然決然地進了網咖,絕不像今天猶豫老半天。那還是我可以大聲地告訴朋友說"我這個人誠實得可以"的時候,渾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個什麼病態樣子。那天晚上後來去了天使,她在我身邊抽著寶馬,那時候我不抽煙,看著看著我知道我們中間有種距離,也許是彼此都不願意被了解吧。

  我在看網誌,看BBS,看MSN,堅持要上網其實也不過就做這麼點事情。看啊看得有些悲哀,因為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我在網路上也找不到自己希冀的距離,於是我對自己都顯得陌生。我想我該安分點。

2007年1月2日 星期二

之終

  其實對我而言聖誕和跨年是連結在一起的,是CCH說的:單身人死無全屍的日子。

  從還是個高中生的時候我就很好奇.關於跨年的樣子,或者說怎樣才叫迎接一年之終和一年之始的樣子。十七歲那年家裡買了輛機車,我開始每天騎著機車在汐止亂跑,因為媽說未成年的我要用機車只能限定在跑腿買菜之類的用途上。那年的聖誕節我沒任何活動,大概九點多的時候跟媽說我要下山搭公車去台北,她很有默契地沒說什麼就讓我走了。那個聖誕夜我頭一次騎車離開汐止,帶著一點躲警察的緊張和好像長大的興奮。

  記得那天我先去了延吉街的阿克,那裡有點不算太熟識的朋友在打牌過節,我一定是沒太多興致的,所以很快我就騎車離開跑去市府廣場。在廣場邊繞啊繞的我沒再把車停下來,於是擁抱的人群在我眼中匆忙散落,一點也沒印進眼簾。圍著圍巾在車上冷颼颼地,覺得自己因為騎著機車觀看人群的冷暖好像更成熟了些。那時候我還是對於寂寞不屑一顧的年紀,一輛機車好像就要帶我浪跡天涯。

  至於那年的跨年,我還記得清楚我是跟史和鈞肥過的。市府廣場比起聖誕夜更多人,仁愛路也封鎖了,汽機車都不能出入那一帶。我們三個人在捷運站邊追逐老鼠和垃圾,笑笑鬧鬧地,過一會演唱會結束了,人們開始湧進捷運站,一直等到我們要走的時候捷運已經關門了。那天捷運大概是凌晨四點左右再開,我們過了忠孝東路去便利商店買飲料,我買了一瓶海尼根,嘴巴裡說酒能讓身體熱點,其實只是覺得和朋友在半夜的忠孝東路邊喝酒很有點氣氛,大概是宣告自己長大了吧,儘管我當時十七歲,騎機車的時候還得對警察躲躲閃閃。那天很冷,海尼根讓我縮著直發抖,四點多送他們上捷運之後我騎著車回汐止,路上想著跨年大概就這樣,在笑鬧聲中倒數,然後喝一瓶冷死人的啤酒最後騎著車獨自回家,再張開眼的時候已經見到新年的陽光了。

  進了大學之後跨年更熱鬧了,麻將聲、杯酒碰撞聲、搶食小吃的笑聲。某一次跨年我和大學朋友在八里岸邊,有女朋友的各自帶開,愛起鬨的各自玩樂。當時我走得挺遠,一個人看對岸的淡水,才發現一兩年來生活在淡水的我從未如此清晰地見過它,沿岸燈火通明,情人橋的輪廓完整。八里的這邊全黑無人,對岸可以想像是很擁擠的,當下我很理智地知道自己是寂寞的,但也有點享受。

  去年跨年我一個晚上被測速相機拍了三張照,連續兩三天在汐止、石牌、淡水、烏來間衝刺,腦袋匆忙地一點空隙都沒有。

  今年跨年我很焦躁,車後座的嫂子不斷跟她朋友說不要怕,也許是前座的我放著吵雜的吉他音樂又抽著菸吧。送走他們之後我去了LC,第一次覺得這家店的客人其實距離很近,但是笑鬧中仍然有種東區的客套。CCH又在笑我沒女朋友,我問他酒喝了多少,他比了一下大概是剛過胃的高度,我說等你喝到喉嚨之後就別再說話了。

  LC靠市政府很近,走兩步路就可以清楚地看見101的煙火,這裡的人都期待著。

  至於後來的我做了什麼呢?我騎著店員借我的機車從延吉街鑽上忠孝東路,西向的車子極少,我在敦化南路右轉然後搶著斑馬線左轉上市民大道,右轉承德路,闖越民權東路的大十字路口,明倫橋下迴轉上河堤,衝啊衝地直到101的煙火放了開來。那不過是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人群同煙火在短短三分鐘內一散而盡。

  我打電話給史,他說今年他跨年忙得好開心,我說我也不賴,同一時間鍾在跟女人看電影,說是要看到十二點零九分。回到LC之後他們用英雄式的歡呼迎接我然後開始狂笑,我傻傻地跟著他們嘻笑怒罵,直到人群散去。

關於兄弟

  我在<文藝青年>中描寫自己卻不可避免地講著彭昉,而今天他寫<兄弟>在我身上找他過去的影子,我反覆穿插在這兩篇文章間忽然模糊了兩篇文章中的主角,這實實在在是兄弟間諷刺的宿命。值得高興的是我們還是找到一種不可分的相似感,並且互相接納它。




兄弟

〈原文出處〉


  很久以前紀仔問我:你有看過余華的《兄弟》嗎?我說有,但沒看完。他說喔,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看一看。你們兄弟真的是兄弟。我問他,那你們呢?紀仔說:我們家是三個獨生子。

  此刻我跟我兄弟坐在淡水河邊的一家咖啡館,分據一張狹長桌子的兩端。為了避免坐同一側的碰撞所以他面對河岸而我背對,因此我很可悲地只能看著他。

  我兄弟挺好看的,高中那年對我學著穿衣服感到嫌惡的他現在穿得遠遠比我像個人,很有點文青的樣子坐在咖啡店裡打電腦。IBM和VAIO擺在桌上,兩個人各寫各的東西——他在寫他的跨年,我在為了昨晚庸俗的牢騷找照片。偶一抬頭看到的景象很令人驚異:一個台北東區的雅痞和一個新竹的學術宅男,兩個人竟然展演著一個類似的手勢:寫東西的手勢。

  類似的手勢給予我一種奇異的熟悉感,而這種熟悉感之所以奇異是因為其本身的陌生。這種陌生感其來有自:我的文青生涯大概在我大二移居新竹後漸漸落幕,此後幾年之中聽到這個詞總有一種喝下漂白水的不適應感;他的文青生涯大概在一年前開始,當時我正在啃著馬克思和傅柯,寫文章不是為了研究計畫就是為了罵人。在我的文青年歲裡他不以為然,在他的文青年歲裡我感到羨慕而悵然。

  我兄弟在他文青生涯的濫觴期曾經用一篇名為〈文藝青年〉的文章把他文青化的故事寫得很清楚,看過該文會更明白我的意思。從那篇文章之後,過去看到我就問我作詩了沒(天知道我未曾寫詩)的家人們就開始定期關注著我兄弟的文章,家族裡曾經黏著在我身上的文青標籤迅速地被摘下來貼到他身上。在家族成員表示驚奇與讚嘆之餘,我的心情似乎複雜了一點。

  我兄弟正在重考,大概很徬徨也很焦躁,因此他的文章總是傳達出一種平淡而躁動不安的感覺。對此我感到很羨慕,因為那會讓我想起我在台大念機械系、整天茫然不知所措的年代。那個每天傍晚準時走過長長的椰林大道,走到校門口望著羅斯福路新生南路的路口、喃喃地自問「接下來要去哪裡」的年代。那個年代裡的焦慮、想像和現實,使那個年代的我總覺得自己身處在一種躁鬱的詩學氛圍裡。隔了一年我準備轉學考,整天在校園裡閒晃,與身邊際熟悉又格格不入的地景維持著一種過客的斷裂關係。我寫了無數的文字,追求一種清澈的無力感,想像著自己會不會有一天竟能改變自己與世界的關係。

  我懷念那樣一個我一點都不想重來的年代。因為一點都不想重來,因此我心安理得地懷念。然而,看到我的兄弟,那個年代裡的味道卻時不時地冒出來。為此我感謝我兄弟,因為他自顧自地生活在平淡的焦慮中時,我正在偷偷地擷取他生活的片段、並且武斷地任意在我的腦海之中改造,讓這些被我任意想像其意義的片段在我的心靈內部召喚出我曾經被牢牢綑綁於其上的年代。我未曾徵求過他的同意,因為我認為他不會希望自己的生活被我如此理解。因此我只能默默地告訴自己:是的,他跟我不一樣;可是這個不一樣的生活裡,為什麼又有一些東西讓我總想要任性、甚至專制地聯想起我的過去呵。

  在那樣一個年代裡,我的一切都被我的兄弟質疑並挑戰。他不能接受我的生活方式、心情和其他,而今天我卻像小偷似地在他身上找我自己。這很諷刺(ironic);我明知他身處的情境與我之不可共量,卻一味地這樣想像,這更顯得悲哀。

  在某種程度上,我將一個不可被如此詮釋的生命經驗理解成自己經驗的召喚物,是因為自己的生命情境再也不會重來。

  可喜的是我現今是一個不甚焦躁的宅男。不重來就不重來,我看著我兄弟,挺開心,這時候又像是在看一本偉人傳記之類的,想著那是他的故事了。只除了有時候,某些關鍵字突然冒出來時——例如,隔壁桌在不久前冒出了「文青」這個字眼,我跟我兄弟對看一眼,我總覺得他也喝到了一點肥皂水。那一瞬間,我又相信我跟他的命運之間有某種牽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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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七年一月一日,by我兄長。

跨年活動

「101跨年是一個很感傷的活動,一群人對著發光的陽具集體手淫。明天早上,我們虛脫,帶著縱慾後的黑眼圈走進"嶄新"的2007年,而唯一跟昨天不同的也只是黑眼圈。當昨晚的性幻想對象走到你面前,你發現那根本是兩個人。然而你並不驚慌,因為現在離2008年只剩下36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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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我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