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4日 星期一

婚宴


  我哥結婚了。終場送客的時候,我趴在中庭二樓的欄杆上往下看,看下去有種夢境偷渡的超現實感。

2010年5月11日 星期二

《自然地理學》

  在理解能動力(agency)時,應該要對一種普遍的論述提出質疑:「人有能動力」是一個有問題的論述。首先,「人『有』能動力」將能動力設想成一種可以佔有的、內在的屬性或能力。然而,能動力並不是一種可以被量化、分類的客體性質。若將能動力視為純粹的量或者類都會有不可避免的誤解:如果將能動力視為純粹的量,世界就變成單一的,而無法理解其中的各種多樣性;如果將能動力視為純粹的類,世界就會變成無限的,這同樣也無法認識各種多樣性之間的關係。

  「人『展演』能動力」或許是一個比較好的論述。能動力並不是一種可被透視觀察的本質,而是在「展演」的動態過程中,能動力才得以表現出來。如果用展演的途徑來理解能動力,我們就會發現能動力不會是純粹的量或類,同時,也不是人才「有」或者人才能「展演」能動力。萬物都有其展演的可能性與方式。用展演的途徑來理解,我們可以發現人與非人的界線並非藉著某種標準斷裂地劃出,無論該標準是道德、反身性、技術,或者能動力。

  準此,透過展演,能動力被呈現為向外的、動態的能量。既然能動力不是內在的靜止的屬性,並且得透過行動來與他者產生連結,那麼,能動力必然涉及了兩個以上的主體—或者客體、主體與客體—之間的關係。而裝配(assemblage)、混種(hybrid)、網絡行動(network action)這些概念即在說明這些互動的關係。

  裝配的概念指出:在論述與知識的生產過程裡,觀察者、被觀察者以及觀察的媒介,彼此之間不該被設想成客觀與斷裂的,而是應該視為一整組的、彼此關聯的裝配。素樸的科學論述中,總是將觀察的媒介(儀器、概念、理論)視為純粹的客觀手段,於是便同時暗示了觀察者(人類、科學家、知識主體)與被觀察者(自然、經驗、知識客體)之間是分離、互不影響的。這樣的論述往往帶來一種錯誤的理解,即:觀察者具有能動力,而被觀察者只能被放置在被詮釋、被論述的靜態位置。同時它也暗示:我們能藉由科學手段得到客觀的、單一的知識與真理。然而這樣便忽視了這整組的裝配關係。在裝配中,沒有一個位置是靜態的,也沒有一個位置不與其他位置產生關聯。應該說,整組裝配就是複雜的能動力展演,並且隨時有變化的可能。

  混種的概念則繼續延伸下去。混種的概念指出:事物產生關聯時,彼此有著改變與不改變的可能。混種的概念不僅提到了關聯與互動,並且還提到了差異與可能。事物不僅總是互相關聯,並且會彼此影響或者不影響,互相關聯的改變可能是短暫的也可能是永久、不可逆、不可還原的。最重要的是,因為事物總是關聯與改變,所以並沒有一個可還原的、太初的、純淨的原點與起頭。試圖將某對象概念化、純粹化的行動,並未考慮到該行動的本身與其對象,皆聯繫於同一個裝配。該行動在發動的同時可能就已經使得對象產生差異了。它們彼此之間有著隨時改變的可能,所以概念化、純粹化的意圖並非客觀的。

  上述的論述帶進了網絡行動(network action)的概念,它保持了事物能動性展演的可能,但同時又帶進了一個問題。網絡化的世界聽起來充滿交互影響的變動的可能性,但它並不提供任何外部空間讓突破發生,因為全然的互相關聯意味著整體化,而一個整體化的世界就意味著不存在著任何的外部空間。當世界全然地網絡化時,這樣的世界是無縫的(seamless)。無縫的世界儘管不是一成不變,但是他沒有突破的可能,他會是一團封閉的騷動的混沌,而我們無法對混沌有任何期望。

  既然世界不該是無縫的,那就意味著事物在互相關聯與影響的同時,彼此還有可能保持著分離與自主。在思考事物的關係時,應該要將時間性與空間性都納入思考。事物間的關係可以是共時的,也可以是接序的;事物間的關係可以是靠近的,也可以是疏離的。時間與空間都不該被視為一個均質的空洞,然後將各種材料丟入其中,而是時間感與空間感都生成於事物的關係間並且也影響著事物的關係。

  於是就有了這樣的概念:本體論舞步(ontological choreography)和行動本體論(ontology-in-practice)。這兩組概念都強調互動,也都強調差異。但更重要的是,這兩組概念都試圖擺脫各種機械式的推論。

  或許應該這樣想像本體論舞步與行動本體論:事物之間的互動、存有之間的關聯,如同跳舞一般有某種理論的和諧,但它也可以有意外,並且這個意外未必(當然也有可能)影響彼此的和諧。另外,如同跳舞一般,互動有著各種可能的時間與空間差異,它可以快慢、可以同步、可以拉距;它可以靠近、可以疏離、可以跳躍。若將這樣的互動與舞步視為一種行動,那這種行動並不是純粹意向性(intentional)的,它也不是必然或機械的。更好的說法,應該說它不只是「行動」(action),而是一種「實踐」(practice)。如此的實踐便將互動的雙方拉進一個具體的時空情境裡。但它不是整體的無縫的世界,這一組實踐的裝配保有其外部空間,並且有向外部延伸突破的可能。各種關係之間,有著一條(或者數條)彈性的、開放的、或緊繃或鬆弛的界線。就像Donna Haraway說的那樣:「世界是個不斷糾纏又鬆開的結。」

2010年5月3日 星期一

這牆


  我又開始了我的補習班生活。火車站周邊的停車費太貴,我照著以前那樣從淡水搭捷運、四十分鐘的路程。

  今天下課的時候我走下樓,在樓梯間的牆壁上看到這個塗鴉。看著看著我坐下來,開始想著:究竟是怎樣的學生(姑且假設他是個學生吧)會畫這樣的東西下來?

  這棟樓似乎都是研究所補習班,於是我假設他不是個高中生。他是個大學生,在這準備考研究所。討厭考試,疲於上課,下課時間一到連電梯都不想等就急著踩下樓梯,一邊抽菸。走到最後,他索性坐在禁止吸煙的樓梯間,懶得出去了。

  高中的時候他聽些搖滾樂,一路聽到大學,自以為哪天自己也會是在舞台上焚燒吉他的熱烈靈魂。而今大學延宕了好幾年,最後只得一路念下去,想說只有繼續念書才能把拖長的年歲撫平。他也許念了點社會學,於是大口消化在搖滾樂裡聽見的那些社會反動。可是他根本反動不起來,他只是個中產階級第三代,過著還算有點人文味但實質是不負責任與不事生產的浪漫生活。

  坐下來的時候他見到了這面牆(或者說當他見到這面牆的時候坐了下來)。牆面斑駁,近在咫尺,上面貼了張董氏基金會自以為是的禁菸標語。牆面離他不到一公尺,隔著這面牆的外面,不到兩公尺的距離又是一棟樓,小小一條南陽街擁擠迂迴如羊腸。他想,這一道道狹窄的牆倘若一倒便會如骨牌一般連鎖地湮滅整個區塊。學生、名師、商人、小販,每個或多或少地抱著點夢想在這羊腸小徑裡壅塞排隊的人,全都會一起湮滅在石灰水泥的粉塵底下。

  這面斑駁的牆可能就要連鎖反應地摧毀他們那小小的夢想,他們沒想過嗎?不會的,這道牆不會倒的,就像Pink Floyd的《The Wall》只會是劇場般的幻夢,那些曾經大喊著「Break down the wall!」的群眾只是今天的演員罷了,那些強有力的吶喊也不過是早安排好的和聲台詞。現實生活中的牆垣之內,人們壓根沒想過這些堅固的社會串連有倒塌的可能。

  想到這他抽完菸,走出去,在便利商店買了枝筆,回來在牆上畫了這些,然後上樓繼續奮戰。他知道這牆面才不會倒塌,那張唱片、那些歌聲,還有他的塗鴉,在今天其實既復古又時尚。於是他有點開心,因為羊腸小徑的生活裡,他過得儘管沒有大好但也不可能多糟,偶爾還可以作作比他浪漫生活還要更浪漫的反骨夢。

  如果他真如我假想的那樣,他的開心應該如同我看到塗鴉時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