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27日 星期四

我的溫州街

◎楊佳嫻


  初初來到溫州街者或許不能感覺其優美。然而它是文藝青年啟蒙地,學習著在台北生活的見習場。

  回溯將近十年前踏上溫州街的情景,已是十分模糊了。那時候我是政大新生,從木柵山區搖搖晃晃搭236到公館,有點進城的味道。我記得第一次看到傅鐘的失望(根本是個大鈴鐺嘛),我記得第一次走在椰林大道與許多單車擦身而過,確實寬闊暢快,但是好像沒有簡媜寫的那樣威武。然而那時我不記得任何一家咖啡館。對於九十年代中期高雄小康家庭出身的我而言,咖啡館仍然是「大人去的地方」,那裝潢多麼陌生,菜單上的辭彙多麼遙遠。

  但是我記得我所認識的第一家溫州街書店:唐山書店。領我逛大街的學長用慎重口氣說:「這是所有關心文化的年輕人都會來的地方。」從巷子轉角走下小樓梯,兩旁層層疊疊貼滿海報,從演唱會、座談到語言交換、雅房出租;雨季的緣故罷,陰暗地板上鋪著破爛紙箱,而我的運動鞋也相當配合地發出唧水尷尬聲響。書店裡看到許多詩刊和社會運動刊物,注意到原來台灣文史的相關出版品這樣多,還有那時看來頗為深奧但是後來成為我生活必需品的學術書籍。回想起來,可能店內陳列了什麼書也不是太要緊──要緊的是那份「地下」氣氛,牆壁散布著污印,音響流洩不知名吟唱,隱蔽的場所,陽春的櫃檯,堆放於桌底許多牛皮紙包破綻裡顯露的書本,小眾刊物和活動海報背後暗示著:原來真有一群為了文學文化努力的人,就在那裡。

  唐山初體驗對當時的我,意味著告別過去瘋狂請公假校刊社內風花雪月的那種「文學少女」,而自以為摸著了真正「文藝青年」的輪廓。

  至於上咖啡館,同樣需要練習。

  在木柵讀大學的幾年,連鎖咖啡館開始冒芽成長。可是指南路上沒有。指南路上有的是學生聚會喧譁的簡餐泡沫紅茶店,咖啡是附帶販售的。

  稍微像樣的得走遠一點。幾次在冬雨夜跑到新光路葛莉絲去喝一杯一百五十元的咖啡,那裡有整齊放置描花咖啡杯組的方格櫃,吧台上方附著架子,倒掛著高腳杯。握著金色蜷曲杯把,嘗試著記住香氣,忘記苦味,看玻璃上雨絲霧氣,霓虹依依,有人騎機車奔馳過去像是錦鯉破開水波,遠近街景變成無數倒影雜沓難分──全世界都被鎖在窗上了,而自己的剪影占了世界一半。

  二十歲的我玩味這種感覺:就是詩裡說的「寂寞」罷。

  很多感覺還未真正在生活中經歷,就先廣泛地在書中看到。抬頭,看到屋角一隻小蟑螂,遲疑地,繞過音響喇叭。

  慢慢地,開始注意到原來溫州街周邊有誠品,有女書店和晶晶,有結構群和明目,還有許多咖啡館;在那熱鬧煙塵的街道分支裡,有日本時代留下來的房舍,敗瓦中年年抽長著新綠。挪威森林同樣是別人領我去的,而且是來了台北兩、三年後才去的;菸味和咖啡香交纏的空間裡,我認得牆上有羅蘭.巴特大風衣低頭點菸的黑白海報,我發現沒有任何女生還像我一樣,穿著寬大的格子襯衫和毫無線條的牛仔褲。文藝青年是需要注重穿著的,我想。

  我還注意到桌上有書的人,通常那些書名偏向人文社會,或者英文書;可能人人也都注意擺放在桌上的是什麼書,務必給他人正面的評斷指標。我學會在唐山書店拿破報看,仔細端詳名詞陌生的座談海報, 學會在挪威森林內一個人看書,不要對鄰桌的煙霧皺眉頭,感覺店內音樂對我的閱讀情境與速度造成的影響。

  很難真正指出大的改變是什麼。

  在十八歲到二十二歲之間,對於外來求學、只以公車捷運做為交通工具的我,台北已經夠大了。我不大知道更北的台北市長什麼樣子,日常最遠的活動範圍只到火車站,公館台大附近算是交通上不花太多時間的休閒去處;我去了不同的書店,記得了不同咖啡館的下午茶搭配價格,開始留意衣服剪裁,接受一碗牛肉麵可以賣到一百二。可能我有一點失望。

  那時候已經沒有什麼讓青年激情投身的大運動了,我在學校裡看過一次學生包圍警衛室,為了抗議對某學生的不當懲處,帶頭者拿著擴音器喊得聲嘶力竭,可是參與的學生可能不到一百個,大多數人都是站在較遠的騎樓下看著。我也是旁觀者之一,恰恰就站在舊樓旁的桂花樹下,那氣味寧靜纖細,驀然就隔開了那些嘈雜。仰頭看藏在葉片裡的丁香碎金,那一刻突然想,過去我是將抗爭運動都簡約化了,以為反對是浪漫,以為不參與則枉少年,以為當然了青年的心和時代最沸騰的部分相連結。去年我採訪某位作家,她談了許多七、八十年代的激昂心情,問明我是1996年才到台北來,很惋惜的口氣:「哎呀,你來得太晚了!」年紀更大一些,我將領悟到其實在有限的時光裡,常常是只有一個人。在失意與縱情過後,常有機會審視自我,在不完全的接縫處看到時代的針腳。在性質相異的各種群體間來去,愈發了解,把握專一並不容易。

  2000年我進台大念書。更多機會走在溫州街上。不一定是喝咖啡或買書,那裡也有小吃和泡沫紅茶,也許就是課餘無所事事在巷弄間閒晃。幾年來,溫州街有些變化。破爛的結構群書店改裝了, 深色木頭、大玻璃推門和折射燈光,書變得整齊了,再也不是從前深冬瑟縮著在大衣豎領內,忍耐著風雨挑書了,店內馬克思的素描也已經不在了。

  簡體字書店多了幾家,尤其是唐山斜對面的秋水堂,改裝豪華,且不滿足只是提供文史哲社會書籍,儼然要變成綜合書店了,它擴大的同時不知怎地我每次造訪卻無書可買的感覺卻加深了。於是我更多地跑到羅斯福路兩岸的問津堂和山外,尋覓大陸書籍。

  通過溫州街的合縱連橫,羅斯福路、新生南路和和平東路形成三角地帶, 維繫了台大周邊與師大周邊,成為我最核心的生活版圖。在我往來的光陰裡,白千層們增厚了幾層,雨天滲水的地下道改成摩登樣式,出售水彩小畫的眼鏡青年和播放佛教音樂賣口香糖的半盲老人依舊,可是多了假仿的羅馬柱和一派青春明亮的台大學生照片。蔡明亮拍《天橋不見了》,我走過嶄新的地下道不免也有種「地下道不見了」的悵惘。

  而人們對於一地的熟悉往往從飲食來。我不例外。溫州街口胡椒餅漲價驚人,要換得飽滿濃嗆的滋味現在已經得花上五十元,蒸餃、涼麵、米粉湯以及葉記肉燥麵,仍維持著學生滿意的價位;醉紅小廚老闆不茍言笑,附送的梅汁變成大杯,奇甜,但是洋蔥豬排和豬腳依舊軟爛味醇;七里亭大盤飯菜肉蓋荷包蛋配冰紅茶的組合,一百元有找,因此店內永遠喧譁,勉強攢入店內找位置,永遠會踩到別人放在地上的背包;資格較淺的集客則在壁上貼了清明上河大圖,中國風味桌椅與隔間,供應小火鍋、鐵板菜、超大杯泡沫冷飲和時尚雜誌。

  然後就是咖啡館或茶酒館,依序是葉子、帕多瓦、魯米爺、86巷、雪可屋、挪威森林、聊聊、玥,還有支巷裡的朱利安諾、耶荷、H2O,以及令我懷念的已關門大吉的Peter、羅曼。甚至是一些小小的我忘了名字的咖哩店與義大利麵舖。

  午後無課,最舒愜的行程可能是這樣:款好要還給圖書館的書和要讀的書,從辛亥路後門旁的宿舍出來,走過齊頂平剪榕樹列、停了小飛機的草坪,轉角路過語言中心、社會系、電機學院、應用力學館、工學院,再轉彎經過獸醫館,館內總飄出異味以及淒厲狗吠,而活大和圖書館已近在咫尺。活大凹折起伏如經書打開的特殊屋頂,據說就是建築師王大閎的點子。

  還書以後,踩過碎石子路到椰林大道上,以總圖書館為界,靠近前門的多為日治時代舊建築,靠近後門的多為新建築,過去大體上還維持磚紅,以取得視覺統一,不過近年來台大蓋新館已經不管這些了,一棟比一棟來得突兀醜怪。春天時分,一走到大道上那真是繁花錦燦,杜鵑們彼此厚厚地擠壓著,再多開一簇,一簇又一簇,白色、粉點或者桃紅,都是大量地堆上去,太沉重了便垂到地面上,短時間內又大量謝去,空氣中全是花朵顏色的跡子,可以擰出汁來。花總是要謝,因為這樣的宿命,襯著背後補綴了又補綴的青赭色老磚樓,顯得格外放恣,年復一年以青春夾擊路人。

  出了大門,抓緊小綠人最後十秒跑過路口,到誠品唐山秋水堂等等任何三兩家晃一晃,再決定要去雪可屋、挪威森林或朱利安諾。雪可屋的爵士樂,挪威森林的搖滾或朱利安諾的歌劇女高音,風味不同,都不影響讀書興致,讀很慢的論文或很快的小說都行。

  我會在咖啡館內看到寂寞的,快樂的,出神看著遠方或者趴在書上睡著的人,每個人帶著不同故事坐在同一個空間裡,在香味與音樂中得到安慰。這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學生浪漫罷,可是生命裡能這樣大把地只為自己耗費時間,機會著實不多。

  修復了一小段塯公圳,拆了日本房舍改建公寓,早已改建公寓的則多半培植了大量盆栽,從籠子似的鐵窗內纍纍地往下探看,或幼或繁或碩大的葉片們聚集著像翡翠鳳凰剪了翅,有幾家則是紫紅九重葛唰地湧出牆際,向人伸過來一般,嬌媚的,侵略的。

  繼續在台大讀書的日子,不分晴雨繼續走在溫州街,嘗試各種曲折巷弄走法,去已經去熟了的店。另外還有一部分仍是矮平房,屋頂蓋了塑膠布,加上磚塊鎮壓,門內門外都為雜物所擁擠;老人坐在門外剔牙,斑毛狗懶散地趴在地上用尾巴敲打柏油路,同看對過轟隆隆破土開建新樓房。

  溫州街大破大改的歲月已經過去了,我無緣得見六十年代以前仍櫛比鱗次的瓦房院落,只能從憶舊文章和小說中想像。現在溫州街是這裡改一點,那裡改一點。最近的變化是,真理堂拆掉可愛的小建築,改立了灰磚玻璃大樓,在那一帶無甚高樓的視野中既突出又不肅穆,遠沒有原來的清簡。值得慶幸的是,書店只有增加沒有減少,對味的咖啡館和小吃店都長久地經營著, 整條街保持著悠緩的氣氛。

  慢,卻不是懶散,而是自覺到正走在溫州街上,有點習慣與倚賴的意思。

  因為知道這條街可以找到什麼,知道來這裡是為了比較美麗的目的。我總想所有慢慢地走過溫州街的人,背包裡必然都有書,他們都懂得貓與樹叢的密語,遮陽棚和欄杆的奧妙,以及路牌與店招嵌合的節奏。

  還有一些更小的趣味,比如盛夏中挪威森林綠漆窗條溫柔的反光,野貓走過朱利安諾外牆頭上而被投射到店內的巨大身影。也許因為從日治到現在,溫州街總和校園緊密連結,維持著菁英又開放的特質,於是讓它能提供一種生活情調,對美流露著友善,哺育嚮往文藝的年輕人的精神。

  在這條街上我見過熱愛的詩人與小說家,認識了最要好的朋友,在某張靠窗塑膠圓桌寫過越洋情信,買過激盪我的學術書籍,和同樣愛美愛街巷情調的青年們期或不期而遇。也許我的溫州街和其他人沒有太大不同,太多人都在這裡心甘情願浪擲青春、得到夢與營養;可是每次我來,便覺得既親切又昂揚,來讀書買書, 來見朋友, 來喝咖啡,來享受最好的時光,複習無數溫柔的細節。

貳樓讀陳綺貞

  今天晚上在貳樓,翻了翻「誠品好讀」,先是翻到一本談台客的,講到濁水溪公社和伍百,挺有趣。後來另一本講陳綺貞,大概是他出「華麗的冒險」那段時間的採訪,至於那是什麼時間其實我也不清楚。

  我一向不很喜歡陳綺貞,我承認這是個有個性的歌手,在編曲上我也挺欣賞,很有味道,可是作為我心目中”漂浮夢幻女孩味”風格的始作俑者(至少算是集大成者),我一直對這個有才華有市場的歌手相當不諒解。

  可是今天我才察覺這是必要的,在現今這個老化以至於漸死的世代,這種細小的情感--好像撿起路邊的小花、輕撫被踏平的野草一樣,微微溫溫的,多少為這個褪色的世代上了點虹彩。

  就像克利斯朵夫在法國時才看見德國音樂的可愛,我才切身體會到若非有那樣強健的心靈和胃口,那本不該苛求這些貧瘠匱乏的人群,這樣漂浮卻富有溫情安慰的音樂對他們而言已經是種幸福和拯救了。

2006年4月26日 星期三

看完蘇打綠

  如果要我先用簡單的一句話為這個團下定論的話,我會說這是個可以在台灣市場大勝的樂團。用”大勝”來形容似乎很無趣,而且要能在台灣音樂圈大勝的樂團比比皆是,但那首先也得進入這個市場才行,然而太多太多音樂不符合這點,當然,如果連蘇打綠這樣的樂團都沒辦法成功的上到檯面上的台灣市場,那我只能說台灣人的胃口太粗劣了。

  每個樂團都有他的形式和最大的賣點,看到這樣一個大賣主唱的樂團,我首先想到的是幾個西洋音樂的大團:Oasis、G&R、Bon Jovi,舉這幾個樂團為例那是因為這些都還算是被台灣普遍音樂群眾所接受的,這三個主唱的音色都非常有辨識度,而且在腔調咬字上,前二者的Liam和Axl都相當有特色,許多歌迷光衝著這些能被視為獨立於樂團之外的單一藝術的主唱就愛上這個樂團。

  可我總認為賣主唱的樂團都有個很大的風險,因為很多時候甚至多數時候,音樂中最摸著人的不是字句而是沒有詞語的樂句,而且一個樂團大部分的焦點被放在主唱的時候,那他的音色、腔調、技巧自然會被徹底檢視,同時歌詞會變成檢視的大方向。

  看看很多外國樂團的歌詞,不難發現最感人的那些詞句都非常的簡單,有時候甚至不很順口,但是都碰著人的情感,至於華語歌詞,卻常常為了和諧悅耳或著為了”好像”豐富而多了很多的修飾,但是好音樂要的不只是”harmonious”,而是"touching "。當詞藻堆砌到一種程度之後反而就垮台了,這在一個賣主唱的樂團身上似乎是更容易產生的問題。

  當然我絕對不否認主唱青峰的才華,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他們專輯的名字:”空氣中的視聽與幻覺”,這是個有味道的專輯名稱,但是這似乎定位了他們的漂浮和空幻風格。仔細看看他們的歌詞,可以看見青峰是一個對文字有感覺而且對詞句拿捏運用上有磨練的寫詞人,可是我很怕這種迷離的情感,因為沒有相當的成熟的話,這都很可能浮泛然後幼稚,而且隨著他個人越多的才華就越有賣弄的可能,如果沒有其他樂手的配合的話,那越多詞藻和越多思緒就越暴露他的賣弄和貧乏,所以我非常渴望能在這個樂團裡面看到一個好的吉他手。

  會拿吉他手來討論有幾個原因,一來我很笨拙所以僅僅對吉他有比較多些的認識,二來是搖滾樂本來就是個大吉他主義的東西,吉他之於搖滾幾乎已經是精神象徵了。

  Noel Gallgher、Slash、Richie Sambora ,這三個都是當代非常了不起的樂手,他們旁邊都各有個天賦才華的主唱,而且他們讓整個樂團的音樂更有熱情。所有的音樂都在講熱情,快的慢的;吵雜的抒情的,通通都是熱情,撇去熱情的話音樂只是音符節奏的集合,而吉他的單純讓熱情表達的更直接,因此一個偉大的樂團是需要像他們這樣的吉他手支撐的。

  看看蘇打綠的吉他手,雙吉他的編制,但是多數時候都是一把Fender分解和絃另外一把民謠刷扣。一把電吉他純刷扣或分解和絃是非常可惜的事情,尤其當這些和絃只在於背景和伴奏的時候,吉他的破音沒有製造出符合他本身的音牆,很多時候甚至完全被民謠的刷扣給蓋過,沒什麼solo,只是很稱職的做好份內的演奏,沒有企圖所以沒有熱情。

  一把電吉他要表現自己的方式絕對不只是激烈的solo而已,我所喜歡的樂團裡面味道最貼近蘇打綠的要屬Mew吧 ,他們的吉他我很喜歡,刷扣不只是伴奏,而且帶有鮮明豐富的旋律聲線,有的時候只是不斷的隨著樂句的重複去加重,就讓整個音樂充滿情感,不吵雜不激烈,但是充滿熱情。

  看完蘇打綠我最最失望的地方就在於我看不到他們的吉他,一個晚上唱下來,最有味道的歌曲都不是他們的,像是其中一首cover的曲子,solo的部分是覆蓋於一排排悶音下幾個不斷重複的單音,我根本不知道是誰的歌但是非常有感覺。當然說要cover 一定是做一些最有味道的曲子,但是我並不覺得他們能做的僅限於他們現在所寫出來的而已,要是真的如此,那這個團不聽也罷,畢竟我不需要聽他們cover別人的歌。

  青峰很有才華,在現在的台灣音樂裡面絕對是理所當然被肯定的,而且他們的風格也很能打入市場,可你說我喜歡他們嗎?我覺得:編曲無味、主唱賣弄、情感漂浮、有感情沒熱情。當他們一步一步成功的踏入市場,我卻寧願聽一些生澀稚嫩的樂團表演,通常這種樂團是更多熱情的,就像以前的SBL比CBL好看的多一樣。

2006年4月22日 星期六

Dark side of the moon

  作為一張被列為前衛金屬中屬一屬二傑作的專輯,月之暗面似乎已經被評論到不能再評論的程度了。

  對我而言,平客是搖滾樂能以一種複雜深邃的藝術型態去被探討的代表,從一張專輯的封面開始到他的詞曲錄音每一個環節都是一種精緻的藝術。

  月之暗面的封面比起其他專輯算是相當簡單的一張,一道白光從左打進三稜鏡再從右析出成為七道色彩,簡單但是跟許多其他封面一樣引起討論,最常看到的解釋是說這張圖片表現了平客追求思維的統一和獨立,可這不是我喜歡的解釋。

  在五四三的平克版看過一篇從月之暗面延伸出來的小說算是個"同人誌"吧,故事結尾的最後短短一段話:『那只是妄想。如同鑽石拋光的多面性,世界是由千種不同層次的瘋狂容貌所組成。』;『所謂的正常,根本不存在。』

  普世價值觀好像那道白光一樣簡單純粹,但是真相不過是在三稜鏡的背後各人取其所需,各自選一個自己喜歡的顏色;各自選一套自己認同的價值。這給第一次接觸平克的我相當不小的震撼,那時候我甚至還沒聽過月之暗面。

  這短短的一段話,讓整張月之暗面顯示出了一種晦澀黑暗的概念,也讓裡面每一首歌都有了不同的意義,不再是一首首暗藏小道理的獨立歌曲的集合,而是人類價值觀多樣面的強烈反照。

音樂的理性與非理性

  這一直都是個很弔詭的話題,就好像有人會探究理性是否有限一樣。

  當音樂長期的成長演化,好像一塊土被捏出人形長出四肢,逐漸發展成一種深邃而複雜具有深度的實體,這樣的一種藝術我們究竟該用什麼角度去面對它。

  這並不限定於任何音樂類型,大至巴哈貝多芬;小至什麼叫做Guru Guru的德國樂團,而是音樂從最原始的人聲發展到各種平實或奇特的樂器;從隨意的哼唱演進到各種自然或非自然的和絃,好像一個孩子長成背著厚重包袱的巨人,那要分析這麼龐大的東西時自然困難了起來,而樂理似乎成為了很大的指標。

  但是問題來了,最原始的音樂和最天才的創作都不是從規則中挖掘出來的,樂理摸不著人但是樂句可以。當一個聰明熱情的人,他把音樂視為一種實在、獨立、具重要性的藝術,卻很有可能在音樂的理性與非理性之間迷失,他聽的越多就越看得透每個音符之間的道理,他希望在情感和理智之間找到一個平衡卻又飽受兩方的攪擾。

  拿我熟悉的音樂類型來說好了,如果我用兩個不同的角度評斷the Velvet Underground,第一句是”地下天鵝絨所融合的迷幻、普普藝術、達達主義絕對為六O年代的搖滾樂創造了永久的藝術價值和歷史意義”,而第二句是”Lou Reed 這群毒蟲創造的音場比起任何迷幻藥更讓人興奮”,前者從一個樂團對於社會的文化意義與價值去評斷,這甚至還不涉及樂理扒皮拆骨的分析,至於後者則是純粹從聆聽者的角度去做情感上的抒發,你說哪個比較可靠?我相當好奇,好奇這兩者的真實性,或著說誰比較貼近樂手本身最原始的表達。

  像是Yngwie Malmsteen(我對殷維一直有份沒道理的崇拜),就樂理而言他把古典小調帶進金屬,好像是很技巧很理性的。很多人認為他不斷的速彈只是技巧的炫燿,只要把音階背熟然後把手指技巧練好,只是一種舒展肉體的慾望的表現(克利斯朵夫也這樣說李斯特XD),好像他的價值只在於一場炫麗的雜耍表演。但是每一次我看到他在舞台上表現的熱情,那種不可抑制的情緒發洩,那種瞬間燒盡的感動,我就崇拜他,我就堅信這個音樂的偉大性。

  所以說當音樂的技法和意念沒辦法在同一水平的時候,他的價值是否因為某一邊的歪斜而打折,這之間主觀的認定能不能有客觀的標準答案,一切似乎都太難取捨了。

  相信的人很固執,不信的也很堅持,但是無論如何總要記得一件事,過度的理性會帶來不理性的結果,不管是執著在哪個點上,過度的相信會讓人失去看見的能力,而音樂評斷的準確性和說服力最終還是迷失在一堆無意或刻意的詞藻爭戰中。

2006年4月9日 星期日

蘇格拉底之家

  「多年以來,我在精神上和我不在眼前的識與不識的朋友們交談已經成了牢固的習慣,以致於我今日覺得需要對他們高聲傾吐一下。如果我不感謝他們對我的賜予,我將是忘恩負義之徒了。他們鼓勵我,耐心地陪伴我,用他們的同情溫暖我。即使我能給予他們多少裨益,他們給予我的卻更多。」

  「我原不敢希望我們的人數會超過一小羣朋友;我的野心只限於『蘇格拉底之家。』(按蘇格拉底建造屋舍,人謂為太小,蘇格拉底答言:「只要它包容的是真正的朋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