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9日 星期二

醫師與病患


  我在醫院門口踩死了一隻螞蟻。起初踩一腳牠沒死透,接著我又踩了一腳。如果螞蟻死前有吶喊的話,那對我而言只是無限遙遠的聲響,如同光年外某個星球的內爆。

  醫師與病患也是這樣。離開診間前,我問醫師:「請問一下你多大年紀?」他把我的病例翻至封面,然後抬起頭笑著跟我說:「我比你大上快十歲。」我說:「當然,我知道。」他問我為什麼這麼問,我說只是好奇而已。

  其實我還想問他:你開什麼車?住哪裡?結婚了嗎?小孩多大?小孩長大要幹嘛?你滿意你的生活嗎?醫師工作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

  但是我知道。是的,我知道。就像當我說:「我跟我的身體共處一輩子了。」他也直接地回答我:「我也看過很多這樣的病例。」

  我知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因為我們什麼都聽不見,聽不見光年外的大爆炸。

  但是,如果,如果我能聽見螞蟻的吶喊,我會聽見牠懇求我、恐懼我、盼望我、仰望我、嫉恨我。我都知道。我也知道我會再踩牠一腳。而這些恐懼與希望的總和,這些蒼白而誘人的卑賤(abject),或許就是我們所能擁有的最好的不朽(immortality)了。

  至少我知道,醫師和病患都一樣噁心。

  而且我還知道,尼采說:“One must pay dearly for immortality: one has to die several times when still alive.”

  我們將與彼此的噁心共處一輩子。而一輩子,對於我,還有那個比我大不到十歲的醫師來說,如果幸運的話-或者不幸-似乎還有不短的時間。這就是不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