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9日 星期五

禁菸



  到今天以前,不知為何對於禁菸我都沒什麼特別感覺。像是之前朋友笑著說:「哈哈你要沒地方抽菸了。」或者曉昀張牙舞爪地大叫:「抽菸的人你們在幹嘛啊!你們的生活空間要被剝奪了耶!」之類的,我好像都沒特別的感覺。

  那類似於一種不可置信以致於根本不考慮其可能性的痴呆,所以我想都沒想過禁菸究竟會怎樣。一直到今天在多鬆門口看到這張圖片,我才冒起「原來真的會禁菸啊」的想法,好像白癡終於被敲醒感官,面對世界的混雜難以辨識。

  駕訊考試的小冊子裡告訴我們,三角型的號誌帶著警告的意味。而今天我推開多鬆的玻璃門,確實有一種被警告的感覺。然而這份警告與各種禁菸標語迥異,它講述的不是「你們不准抽菸喔」而是「我們就要不能抽菸了」。也就是發出這份警告的主體是「抽菸的我們」,而警告的客體也還是「抽菸的我們」。

  多鬆門口的圖片講述著一份喃喃自語的不知所措,或許看在那些健康人的眼中,這份不知所措紮實地滿足了他們的道德優越感與勝利感。

  像我們這樣一個道德下限的社會,或許最噁心的就是用道德高標掩飾道德下限的樣貌,同樣噁心的,就是不能理解其下限的愚蠢。

2009年1月4日 星期日

厭世情緒

  「厭世情緒首先來源於快速的變化和連續的反差強烈的神經刺激。通過這一點來看,都市理性化的增加似乎也來源於此。」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麼東西是不會膩的呢?

  以前我抽假日狂想,很漂亮的菸。通體黑褐色,濾嘴與菸體間有兩道金環,抽起來是香甜又恰到好處的莓果味。很快的我就不抽了。膩了。後來抽跳舞女郎、春泉、Black Stone、捲菸,陸續換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菸。久了之後只抽原味,原味也換來換去,到最後只抽Lucky Strike的original red,買不到的話抽紅Marlboro。他們的濾嘴都是黃色的,黃濾嘴我覺得好看,如此而已。

  所以說這兩種菸我就不膩嗎?當然膩啊,只是那是種癮頭,而癮頭代表的是不可抗性。既然不可抗,那也只好在不可抗中找一點自己的樣子。像是黃濾嘴這種無聊的堅持。而這其中又充滿了一種無聊的、自以為是的神秘感。像是當我一派輕鬆地說「喔,我只抽黃濾嘴的菸。」旁邊的人多半就不多問了,要問的話也是「為什麼?」這時候我只需要繼續保持著那種無聊的神秘感說「沒有為什麼啊。」講話的同時順便帶上一點更無聊的微笑。

  為什麼我不敢直說「我喜歡黃濾嘴只是因為我覺得好看」呢?因為這種無趣的理由如同最後一道掩飾我抽菸只是癮頭的薄膜,而一旦這道薄膜被看穿了,那很快地接踵而來的事實就是:對於抽菸我只剩癮頭這種不可抗性,除此之外我對於抽菸沒有任何多餘的慾望,因為我膩了。

  膩了,因為沒有慾望了。而我們這慾望所成就的生活除此之外還能剩下什麼嗎?如此我們便毀棄我們的生活,我們在連續而快速的刺激中消耗慾望,我們剩下的是關於意義崩解的厭世情緒。

  「厭世情緒」聽起來像是個充滿終極性的字眼。這個字眼帶來一種此岸的界線,一種即將但是又尚未跨越到彼岸的模糊地帶。古典時代的學者們,似乎對於人的生物性都有一種類似的眼光,也就是機體的過度運作,或者機體接收過度的刺激,都會帶來承接刺激的載體、過度運作的部位的僵化。而一個在感官甚至心靈層面僵化的機體,其展示的就是已經到場的死亡,或者在此岸現身的彼岸性。

  如此而言的話,也許蔡錦昌最愛的《猶山節考》的那種生活才是最富生命活力的。猶山的人每天過著一樣的生活,在深山裡。種一樣的菜蔬,施行一樣的儀式;討不到老婆的男人可以跟兄弟借老婆來體驗交媾的快感,沒有體力工作的老者被兒子背上山頂迎接兀鷹的死刑。而這一切的正義都來自於祖先傳承的神聖性。一種古老的超越性在規制著他們,除此之外沒有一點刺激,於是他們帶著柔軟而舒活的機體與心靈,過著日復一日的不變生活。

  所以說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麼東西是不會膩的呢?

  現在的我在多鬆門口,店還沒開。不知道多少個早起但是無所事事的日子,我就這樣早早地到了多鬆門口,等著開門好像等著一天的開始。我進去,坐在慣常的沙發上,喝一口水點一根菸,跟店員說今天一樣。然後我打開書本發呆,等著大杯熱拿鐵送來然後點第二根菸,有氣無力地開始看我的書。

  看書總該不無聊不會膩吧?這個世界上我們至少還能慶幸我們擁有無盡的書目和音樂。字句和音符是有限的,但是我們可以將其編織為無限的創作,而這無限的創作在程度上似乎可以讓我們不那麼無聊。

  曾經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偶爾在家意外地放起多鬆的音樂,我就覺得生活無聊得令我毛骨悚然。或者當我一次又一次地在生活中翻挖理論的痕跡,就覺得生活真實得可怕(當然這時候裴元領一定會說:「孩子你可以去圖書館走一走。」)。這時候我就想起來《成名在望》裡Penny說的:「我總是跟姊妹說永遠不要認真。一旦你不認真,就不會放感情,不放感情,你就不會受傷。偶爾你會覺得寂寞,那就走進唱片行,見見老朋友們。」這句話在某些時候顯得天真可笑。

  所以說當我們面對這樣複雜到一成不變的世界時,選擇天堂不如選擇我們的地獄。天堂太舒服是會膩的,而地獄你卻永遠試圖逃脫他。

  或者,當我們看著電視轉播101跨年的時候,我們也不用太感傷,也不用太氣憤。我們犯不著說一些「對於集體歡愉的不信任」之類的話,因為真正對集體歡愉那樣信任的人也不多。人們只是在厭世情緒中尋找更多的刺激,試圖再次活躍那已經僵化凝固的機體而已。他們一定有那麼那麼多的比例,在集體歡愉的超越性中哀傷地尋找自己那一點點還能伸展自如的可能。

  話再說回來,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麼是不會膩的呢?或許我可以說什麼東西都會膩,但要緊的是膩了之後還有沒有什麼剩下來。這樣說太溫情了,甚至溫情以致於鄉愿。

  所以我們真正該抱持的信念應該是:我們尋覓,甚至構築,我們為自己創造一個溫暖可愛的地獄,緊握不放,在其間過完相互咒罵的一輩子。

  這時候我就想起了曉昀寫的一段,很美麗很淒涼的一段話:「那些真實生活裡的過往只要有一絲遺憾的感觸,在夢裡,便變成一種實際具體可以拋棄的東西﹔如頭頂上茂盛的黑髮,與手指上過長的指甲;不想繼續彖養的狗;已經彼此壞毀情感的戀人;或者也像用過即丟的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