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1日 星期日

沒有一種書寫該被遺忘

  下午在藍石頭,思量著該如何回信給《時間雜字》的投稿人。幾篇小小的文章,點滴地投射出這些寫字人的氣味。

  時常我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文字之於寫字人有種不可切割的私密感?」如此的感覺與馬克思的異化迥異,文字非但沒有與寫字人自身疏離,而且是完全的生命的延伸。有時候我想,這其間的關連也許如同涂爾幹對於「神聖事物」的想像,如同圖騰與圖騰之抽象表徵,其間緊密的連結並且使之相互成為神聖。

  或者有時候我反思這個問題:「文字之於寫字人真的那般密合且不可分割嗎?」讓我們看看許多量產的專欄文章、通俗的連載故事、言情小說,不難看見在現代社會中文字也有其資本主義式的演化,而在那些量產文章與其下筆人之間的異化似乎可以想像,更不用說異化後的文章回頭宰制其作者的現象之可能性了。

  那為什麼我會有第一個提問呢?或許我可以說第一個提問只停留在我自身的經驗世界之中—我身邊圍繞著許多以文字作為其生命出口與延續的人,而如此的書寫方式,應該要屬現代社會前的傳統社會生產模式—人在生產過程中完成他的生命歷程,就像一張桌子是工匠的心血點滴、農夫插下的秧苗是他的孩子,任何生產品在生產者的勞動與完全掌握中都成為了藝術品,其中充滿了生命的自我完成與實現的神聖感。

  想到這裡我回頭再看刊物徵到的稿件,才發現關於我們這些寫字人,其實共享著一份神聖的集體意識—對於文字的崇拜與敬虔。在這份集體意識之下,任何文字都成為共同體中無法切割的一部份。我不敢說對於文字共享這份神聖想像的我們,是否正如同涂爾幹說的一般成為一份機械連帶的共同體,以致於無法切割共同體中的某一塊。只是不可否認的,切割一份稿子可能就正在否定寫稿人對於自身的認同。當然,前提是如果我們都如同傳統社會的生產方式一般,在生產品中尋求自我生命的實現與完成。

  那難道問題就演變成:「有多少人在寫字的過程中是完全的自我投射?」而我該照著這個提問的判準去決斷哪份稿件的取捨嗎?其實當我面對眼前的稿件時,這是一個無法得到答案的提問。

  我想起上禮拜在藍石頭跟桃聊天,隔了兩天她送了我一本書,陳玠安的《在,我的秘密之地》。拿到書的那天晚上我同樣在藍石頭,跟阿斐(一同等著遲到的傢伙)。我問阿斐看過這本書沒有,映象中她給我的答案是「有買書但是沒看完」。阿斐說裡面有太多她沒聽過的音樂,看不下去。我問她有沒有看過馬世芳的《地下鄉愁藍調》,她說沒有。我跟她說沒聽過裡面寫的音樂也可以看,很熱血。

  這兩本書裡面似乎都累積了那麼多我們未曾經歷的音樂或者什麼,翻閱書本時也許我們正在印證自身經驗世界的貧乏。

  或者我可以說:「如此充斥經驗與資訊累積的書寫方式其實與異化無異,因為在文字中他們摻雜了太多,他們如同使用工具一般透過各種『外部資訊』來成就他們的文章,過程中漏失了太多自我的掌握與認同,根本是一種文字的自我異化。」這樣說是全無立場的,因為如此推至極端的話我們或許只能相信孤離的個人才是真正的自我展現。事實上,那些所謂的「外部資訊」已經內化成為他們的一部份,他們透過內化的再現完成了屬於其生命延伸的篇章。

  那經驗世界與外部資訊貧乏的我們呢?也許我們感到貧乏揪起的無力感,我們為此覺得軟弱、孤離、與世隔絕。只是當我們寫起字來,我們也能再現一種個人生命的展示,而我們絕對不應該被遺忘。

  我回頭再看那些稿件,開始寫起回覆的信,我發現我想要告訴他們的只有一句話:「沒有一種書寫該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