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藍石頭。往吧檯走過去想講點什麼,可一下卻哽到了點什麼說不出話來,於是轉身,困窘地挑了本印刻。
回到角落翻開雜誌,然後點了根春泉。春泉是很美的菸,早在我抽菸之前就從彭昉那聽過它的名字。名字美、盒子美、身子美。春泉的短黃濾嘴和菸身中間有一圈嫩綠色,上頭還有一條亮金色的細邊,像是燙上去的。德國菸,香草味,還不會抽菸的我早早地就把春泉定了一個高空的位置,供著。
早上我把打火機的油灌得滿滿的,點菸的時候大火一燒,外層的菸紙迅捷地被撕開,連後段的菸身都給燻得烏黑,但中間的菸草卻沒燒起來。我看著被撕裂的春泉,它在我面前赤裸地相當困窘,如同困窘的我。
藍石頭是個挺擁擠的地方,客人多半都一群一群的,而且很多時候那一群群來自於淡江的社科院或文學院的教授與學生。所以在這裡我常常可以聽到旁邊人對於社會、藝術、人性、歷史的高談闊論,不過一個重考生的我在聽到這些論調的時候總有種熟悉又陌生的不自在,那讓我顯得卑微又困窘。
我翻開印刻,裡面有大江健三郎給孩子的幾封信。最後一封信裡面講到他立志要當個"知識人"的少年時代,他的母親不懂知識人和當時他書呆子的樣子有何差別,於是寂寞地對他說:「你的父親以前說過,在中國有一種人叫做"讀書人"。」
彭昉從大陸回來之後常在跟我談關於他的工作或者我晚來的大學生活的可能性,有的時候我會跟他說我現在只有在心情極輕鬆的狀態下才有能力討論這些,多數時候我只能想著我要考幾分。重考生活剛開始的頭一個月,我連在睡夢中都會想到某場革命的年份,或者半夜朦朧地踏往廁所的時候意識不清地想著某個單字的意思和時態變化,許多的雜思都在我不經意的狀態下剔除了。我相信那才是對的樣子,一個重考生該有的樣子。
對於未來有份明確的期待和想像是幸福的。大江健三郎理解到他只是個讀書人的時候他已經拿了諾貝爾文學獎安適地過生活,那離他一邊重考一邊想著知識人的樣子和法國已經是好久的事了吧。
心有餘力的時候我會想著大學的社團生活,我會把我生活除了分數之外可以嚮往的東西在腦中列個清單,於是粗淺地想到了小說社或者咖啡社。如果我進了咖啡社那我會是個咖啡人嗎?我想不會,我並不執著於咖啡細膩分層的品味,我只是喜歡窩在咖啡廳裡頭寫點字、吃喝點東西、看本書、觀察周圍的人群並且竊取他們的生活片段。那我可以進小說社然後當個小說人嗎?那一定是不可能的,現在正處於文字濫觴期的我愛寫字,但並不為了什麼。如果把寫字的動機分成主動和被動,那我多數時候並不是在被動的情況下被筆驅使,而是在主動的情況下想表達點零碎的情感和零碎的自以為是,那近乎於一種曖昧的幽思,並不太能拿到別人面前去給解讀,總之是牢騷。
的確我是主動地描述點自己的牢騷,而非被動地想傳達某種強烈的意志和感受,也沒有到主動地想架構一個美麗故事的程度。當然啦,進了某某社並不代表著自己要變成某某人,這只是我習慣的"貼標籤"動作,貼別人標籤是件不怎麼禮貌的事,不過對於自己我是喜歡貼標籤的。
那現在的我究竟能被貼上什麼標籤呢?幾個禮拜前在LC跟朋友聊天,對話中她又對旁邊她的堂妹聲稱我是個文藝青年,我問她:「妳該不會跟誰都這樣講我吧?」,她承認得理所當然。
彭昉在我身上看見了曾經他有的文藝標籤,同時他也知道隔壁桌的人講到文藝青年四字的時候我們都有種吞了口漂白水的不自在。窩在咖啡廳抽菸寫字的確像個文藝青年的樣子,但我相信任何一個被貼上文藝青年標籤的人對這樣的稱呼或多或少都有份反感,說是反感不如說是因著被籠統地了解而產生的不舒服。文藝青年四個字確實抓到了一份感覺但是卻不能專斷地定奪一個人。我想像中的文藝青年們都在過一種生活,一種被台灣這個地方遺忘一段時間的生活。相信文字的力量;認同藝術的價值;試圖理解社會的脈絡;探求人類的可能,那並不是多數時下台灣小孩追求的。所以說這只是種簡單的生活方式或者說某種價值觀的選擇。文藝青年四個字充滿了太多旁人的自以為是,那包含了不理解、不削,或者又不理解又不削,不管是推崇文藝青年或者貶低文藝青年的人都一樣,推崇、貶低,只是型式上簡單的描述,底下的嘲諷其實是差不多的。
所以說我還是希望有個標籤的,但絕對不是文藝青年。
那天在天使,同張桌子上我在寫我的跨年而彭昉在寫兄弟,看完兄弟之後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小我六歲的表弟。表弟家就在我家隔壁棟,我走出門翻過牆就可以到他家胡亂掠奪點食物,我們幾乎是用著親兄弟的情感一起長大的。小我六歲的表弟現在高二(也就是說大他六歲的我進大一時他高三),開始學美術並且寫點新詩。彭昉剛從大陸回來的時候我跟他講了表弟最近的狀態,他也看過一些表弟的新詩,也因為他看過,所以他跟我一樣對表弟目前的狀態相當憂心。
表弟前些時候跟我說他想休學去當個流浪畫家,想一輩子走藝術這條路,也許就這樣清貧地過一生,但是只要有畫筆就夠了。表弟寫的詩並不太漂亮,畫也是,偷看他的MSN對話紀錄可以看見他在女生朋友面前極力地想傳達他身為一個藝術青年(好像又不是文藝青年)的浪漫與豪情,我和彭昉好像就在為這個憂心。不過看著表弟寫詩畫畫我還是挺高興,我相信他會找到自己的樣子,然而現在的我高興之餘盡是無力,因為我看見了一個正要踏進困窘的孩子,接著看見的就是仍然困窘的自己,那讓我充滿了無力感。
在天使的桌上彭昉看見我和他展演著同樣的手勢:寫字的手勢,看完兄弟的我就開始幻想哪天或許桌子給擺得更長,然後再多一個我的表弟,飛快打字寫文章。天哪,那會是個怎樣的畫面。我問娘說表弟是怎麼搞得忽然也變成這個樣子,娘笑嘻嘻地說:「因為你和彭昉像雲~彩一般圍繞著他呀。」
對於文藝青年我實在是又愛又恨又怕的,但是我也希望表弟別為了彭昉過去的困窘和我現在的困窘而懼怕了,這其實是個不錯的樣子。當然,如果表弟不會一輩子寫起字來就是"喔~我的女孩",那樣的話應該會是個不錯的樣子。
話又說回來,我還是在找我的標籤,找著找著才發現標籤這種東西不是自己選擇的,是旁人貼上的,是種無可逃避的必然。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老抓著人剖開自己,希望能在距離迅速地拉近中傳達自己真實的樣子,好讓別人不再拿著文藝青年或者任何其他的標籤往我身上貼,可是很多時候在迅速拉近距離的過程裡我連文藝青年都不是,只是個不知進退的無賴。
那大概就像菸紙給撕裂卻沒點燃的春泉一樣,赤裸又困窘。
嘿
回覆刪除王爾德曾說過「我過的日子是憑天才,寫的文章是憑本事。」 你就有這種本事
這顯示出你的unique呀!!
文藝青年讓你覺得又愛又恨 但是現在對中文文字 所追求的美 已經愈來愈少人
會去在乎了。
你的文字中很有生命 而我如今只剩下退化和我努力想苟言殘喘的部份 這些我始
料未及..
昨天我和你在同一個時空呢!! 雖然沒去師大那裡 但我埋首在"生活在他方"
裡 ..
哈 哈 不過..喂 你還是沒解釋好 "又媚又俗" 耶..
怎麼說呢,其實你的文章比你哥好看,不過讓他知道會殺了我。少了些絮叨,多
回覆刪除了些力量,跟你的人也蠻像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