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時常想,漫畫店一定是留下最多人群痕跡的地方了:熱門漫畫永遠不只一套,最精彩的幾集可以有三四本以上,而劇情最大高潮的那幾面,總是有點鬆脫、剝落,甚至紙頁都顯得薄而易破。公用的漫畫書本成為了人群的交集。就在這個空間裡,人群交換了撫觸、指紋、口沫,在某幾個頁面分享著同一份情緒。而這一切錯綜、連結、痕跡、印刻的指向,都朝著某一本漫畫所構築的世界。
M最近看的漫畫叫做《華麗的人們》。這是一本乍看之下無法猜想其情節的漫畫,它隱密的內容恰巧配合那隱密的書櫃角落。對於這一本漫畫,我們能猜想的訊息只有:它已經完結了、很少人租閱、它絲毫不起眼。這是一本很乾淨的漫畫。上面沒有飯粒,沒有被拍死的蚊子,沒有缺頁。沒有人群的痕跡。它好像只屬於M,如果沒有M的話,我們甚至要懷疑它是否存在於漫畫店的電腦檔案裡,或者它是否真的每天靜躺在那個隱密的角落。
在這個空盪的暑假裡M抱著這一部漫畫,在固定的時間、位置,抱著它追趕一段已經過往終結的未來(這個未來如今已經是歷史,但它曾經也屬於未知的以後)。
M無法想像這段故事是否還有其他的參與者。《華麗的人們》如此孤單,也許就是這份孤單吸引了M,因為這是那麼空盪的一個暑假,這個暑假似乎在陽光與陰影之間不存在著任何物體。他們要不是飛升在刺眼的陽光中,要不是就躲藏進陰影裡。在遠望中步行的零星物體,那就只是個物體。人們都不見了。
這個暑假顯得寬闊且空曠,天空底下的一切都在膨脹,用自給自足的緩慢腳步,膨脹在無限遙遠的邊際裡。而M,他躲在漫畫店裡,與《華麗的人們》共生。只有在這,在被搶著翻閱的熱門漫畫前,在逐漸解體的粉紅沙發上,人群才顯得依循常模而動作。
M就處在這種不自覺的矛盾裡,在他自以為可辨識的他者中,用自以為可被辨識的自我軌道生活。而這兩種「可辨識」的定義,圍繞著M的認知相互拒斥反駁。那是動態的、不間歇的,但是M卻未曾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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