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的菸沒了,他打算把車停下來點個餐,然後繞去買包菸再回來拿早餐。這是一條簡單的路徑迴圈,M順著家的四周驅車一個圓圈就可以買到他想要的東西。M希望這個早晨的第一個軌跡是沒有意外的。
二十四小時早餐店前面停滿了車子,生意太好了。M把車停在前面一點唯一可見的空位,剛好就是魷魚羹早餐店的前面。車子才剛停好,M才下車,那個高胖的老闆娘就出來了。她開始對M不悅地咆哮,說這裡不能停車。
M很意外,但似乎又不那麼意外。M意外著這個美好的早晨被打擾了,但不那麼意外老闆娘的反應。
M一邊往二十四小時早餐店走一邊回頭跟老闆娘說他馬上就走,但是老闆娘似乎更被M的去向激怒。在老闆娘的眼裡,這個人是擋住她家店門口然後往隔壁早餐店走的侵犯者,這個侵犯者一面減少了其他客人上門的可能,一面還增加了她競爭者的生意。
這場生意戰爭是老闆娘一輩子也無法理解的敗局,當這場敗局還停留在無盡的不可理解之中時,老闆娘只能保持著她的焦慮,如同一個嫉妒的戀人,毫無反擊機會地跺步著。但是當M把車子停下了那一剎那,老闆娘懂了,這場敗局的原因在於她的店面總是被擋住,被一群毛頭小鬼、莽撞的鄰人、交通的違規者給擋住。魷魚羹早餐店成為一個受害者,他們的食物如此美味、價格如此實惠,但卻被放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不為人知。
老闆娘要反擊,對這個不公允的世界反擊:M是她的第一個反擊對象,就在今天,她要藉著M來向世界宣告: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困在這個不可見的暗處。
而M一點也不意外,雖然他為了被破壞的早晨軌跡感到沮喪,但是老闆娘衝出來的那一剎那M也懂了。M知道這個唯一的停車位,還有那些排隊在二十四小時早餐店前的客人,使得這個早晨的M成為了代罪羔羊。但是代罪羔羊並不是隨機的、無辜的,代罪羔羊是責任的承擔者。
M要回應這個責任,或者說這一條冥冥中注定的路線。
M快速地點完餐,然後對老闆娘大吼。M的速度很快,他要讓老闆娘知道她家店門被擋住的短暫時間無異於某個轉頭或者揉眼睛的目光錯失;他要讓老闆娘知道這個世界的意外並不足以使得老闆娘成為真正的敗戰者。
就在老闆娘啞口於M的大吼時,老闆出來了。矮小瘦削的老闆聽到他妻子的難堪和驚嚇,他出來了,弓著手臂、握著拳頭、瞪著眼睛吹著鬍子,他站在店門口試圖睥睨他們王國的侵略者。
M沒有嚇到,M很難過,因為他看到小小的老闆站在老闆娘的後面,擺出懦弱的張牙舞爪的姿勢。
那個畫面裡,老闆不合理地逐漸縮小,而老闆娘不合理地逐漸壯大。這對夫妻,一個小得好像堅硬但無用的石子,一個大得好像膨脹但不具重量的氫氣球;那個畫面裡,老闆成為了整家店硬質但易碎的骨架,老闆娘成為了肥厚的油脂與髒污;那個畫面裡,老闆在追憶著少年時的武勇、莽撞、衝勁,老闆娘則是洋溢著少女的膽怯和柔細。
這就是魷魚羹早餐店的人生了。他們沒有被拋擲到無人的荒原,他們是在眾人目光下被遺忘的。老闆娘日日在人前看著粉紅小說,老闆日日等待一個成為男子漢的機會。他們日日開著店但沒有客人。他們的人生軌跡如同一個水平的心電圖,或者一道由強轉弱的持續定音,那道定音在還沒有由強轉至無聲時就已經失去發聲的能力了。
M很難過,他上了車,去買了菸,然後沒有回去拿他的餐點。早晨的計畫與軌道就這樣橫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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