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19日 星期一

唐朝

  年紀小的時候,也許是幼稚園或者小學,你就讀過李白的「靜夜思」了。夜深的時候,你望著床前月光一片,心裡默念著,像是複習剛背熟的九九乘法表那樣。你起身,推開房門,看見隔間房的父母熟睡著,你低下頭來覺得這就是家,低頭思故鄉-你的思緒並不會飛脫出這間溢滿月光的小房子裡頭,好靜好靜的夜裡,這就是你世界的全部。

  為什麼床前的明月光會給疑是地上霜?你走出家門,看見四季如春的福爾摩莎,想著有一天你也能走得好遠,到時候你就知道故鄉的思念是何樣的情感了。然而,你還是不知道凝霜滿地是怎樣的冷清,於是你開始想像。

  你的想像充滿模糊,你試圖讓自己的思緒跨越過台灣海峽,據說早些年還有人從對岸游泳過來,說是投奔自由吧,那會有人如你一般試圖投身過去嗎?

  的確你的想像充滿模糊,但是越模糊就使得想像更強烈,你極盡所能地搜尋腦海的記憶,然而浮現出的只是關雲長過五關斬六將;諸葛亮星落五丈原,再搜尋下去,你發現所謂你認識的中國,竟然只存活在日本人營造的歷史遊戲氛圍中。你看著家附近的河,那流啊流地看不見盡頭,但是你知道他流往太平洋,或者注入那道曾經有人奮力陣臂游過的台灣海峽,那多少讓你有種想像斷裂的沮喪,哪天,你也想去看看長江邊生活的人群,或許那會滿足你不知所謂的思念。

  長江,地理老師說今天的長江已經濁如黃河了,但是那又怎樣呢,當年李白一早辭別白帝城不就是順著那溪水而下嗎,如今他再混濁似泥也染不混你想像的渴望。

  你離不開這,離不開生活的地域範圍,更離不開報章雜誌上沸騰爭辯的本土與中國,抱著一點中國的想像,在某些朋友面前你顯得就像是叛徒了。但同時你知道,你的朋友也讀過李白的《靜夜思》、也讀過李紳的《憫農》,偶爾當他們背頌起唐詩宋詞的時候比你還要熟悉,考試嘛,不背熟點行嗎。

  你的中國夢在大學時代擱淺了,你一頭栽進花童時代的英美搖滾,栽進了披頭散髮的搖滾煙圈。李白的身影好遙遠了,黃鶴樓崩塌了,月落烏啼霜滿天已經煙消雲散了,你渴望的中國就在一派搖滾身影中,在狂亂的吉他指法和暴力鼓點下黯然逝去了。你並不如何在意,在這個地方,大吹英美搖滾時你滿了自以為是,並沒感受到那種懷抱中國渴望時周圍射來的冷眼。

  但還是有那麼些時候,當羅伯強森唱著:「把我邪惡的老靈魂埋在路邊,好讓灰狗巴士把我帶走…。」那份滄桑中你感到一點悠遠,好像長城邊搭搭的馬蹄聲,滿是茫然地帶著你走進黃沙滾滾。你更加沮喪,生活與音樂、聲音不可分的你淒苦地再唱起:「昔人已乘黃鶴去…。」不只是中國印象,你需要一份中國的聲音,那是白種人再瀟灑張狂一萬倍也無法滿足的情感。你好想好想。

  你在捷運上,塞著耳機,隨身聽正要開始放的是唐朝樂團的第一張專輯,你緊張又興奮。聽說他們是搞金屬樂的,那個好西方的聲音,你好怕這樣的聲音會砸毀了你滿滿的期待。

  丁武唱了。

  「菊花古劍和酒,被咖啡泡入喧囂的亭院。異族在日壇膜拜古人的月亮,開元盛事令人神往。」

  全身抖動,頭皮發麻,一個北方大漢的嗓音搭著暴躁的吉他和絃,同時,你在那樣的淒涼與憤怒中看見一份強而有力的渴望。

  「風,吹不散長恨;花,染不透鄉愁;雪,映不出山河;月,圓不了古夢。」

  你在那份渴望裡面看見一種同樣因著渴望而苦的嘶喊,瞬間把你拋擲回黃土的高原、三峽的壁壘、還有夕陽邊的黃鶴樓,你沒見過他們,他們在你的想像中依然模糊,但是模糊也好,畢竟今宵酒醒無夢,今宵杯酒映不出明月,今宵杯中盛滿咖啡,而你在淡水河邊遙望古夢裡的中國。

  喝一口咖啡,歷史老師說咖啡是從土耳其出來的東西;聽一曲《夢回唐朝》,一切的幻想在歌聲中不切實際而又如此清晰,漸漸慢慢,你有種安身立命的卑微。

  回家,不點燈,床前一片路燈灑下,你滿足地抱著思念睡去,那時候丁武在你耳邊輕輕唸著:「夢裡,回到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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