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上禮拜走了。民國六年生,九十四歲。走得很安穩,爸說「爺睡了」,像是聖經裡講的那樣。
今天是爺火化的日子。一大早我就醒了,想再多躺一下都無法入睡。前往殯儀館的路上我異常平靜,或者說,這一個禮拜來除了爺走的當天,家人們其實都平平靜靜地。處理葬儀事務的是一位弟兄,我們一夥人都很平靜,而這種平靜在喧喧鬧鬧的殯儀館區裡總有那麼一丁點的不合時宜。
爺送進去準備火化之後,我們就去吃中飯了。趕著時間回到殯儀館,我停好車後一路上媽就打電話催著我快點、要撿骨灰。其實我不大明白基督徒要不要撿骨灰,甚至我到撿骨室之後,還要等幫忙的弟兄拍照(留念或存證?)才能撿。
爺的骨灰一大盤擺在我面前的小桌上。他們說,爺骨頭上那些鮮綠或粉紅的色澤是長期吃藥造成的;他們說,骨頭要由下往上撿,如同人腳下頭上。我瞪著這堆白骨好久,想著待會弟兄拿著相機來我就要撿了,我要撿哪塊呢?這一塊好像是爺的脊椎、那一塊像是爺的齒顎,還有無數或扁平、或薄尖、或蜂巢狀的大骨塊。我拿著大筷子隨便撿了一塊,阿姨在旁邊特地告誡我別挑,那種感覺好像從小媽就說在盤子裡挑菜爺是一定要罵的。
後來爺的骨灰被全數放進了骨灰罈裡,彷彿那小小的罈子裡有一整個完整的軀體,像是撿骨要從下往上、如同人的腳下頭上。那簡直就像一種顛倒的解剖學,或者是一種去蕪存菁的建築學,而這種建築學所打造的是一個生命。不管是還活著的在地上的生命,還是燒盡肉身在天上安睡的生命,這個被打造出來的生命總是未知的,這種未知就像Weber筆下的新教徒一樣:他們被允諾了一種惶惶不安的生活,但千萬不要哀傷、恐懼或者失去盼望,要在知與未知的曖昧中相信。
聖經裡人是用塵土捏揉創造的;精神分析裡房子是潛意識儲藏庫的隱喻。我捧著爺的骨灰罈,像是捧著一棟新造而成的小房子。走出撿骨室,忽地很想打噴嚏,可能是吸了點骨灰吧。
其實,基督徒是很世俗的-無論是戒律的世俗還是反戒律的世俗。即便這種世俗是建立在信仰中清晰絕對的神聖之上,作為這惶惶不安的真實生活之承載者的我們,仍然是很世俗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