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7日 星期六

《中央車站》


  朵拉在熙來攘往的角落擺一張小木桌,絲毫不起眼地等著。有人上門,開口傾訴,她逐字寫下來,偶爾幫客人添加點詞彙。朵拉的工作呈現出一種路旁隱匿的小廟意象:如同小廟中殘破的神像,朵拉只能等待,等待供奉,等待有人踏進這裡以竊取他者的人生並為其寫下註腳。朵拉是神龕中的偶像。

  偶像只能是被動的,祂並不主動地干預這個世界。朵拉在小木桌旁,在人群的側邊,朵拉正被動地經歷這個世界。透過聆聽與書寫,朵拉被動地收納了客人的人生經驗,以及其人生經驗的指向。朵拉是客人與其傾訴對象的仲介。因著她是仲介,也因著她掌握著客人不具有的權力—書寫的權力,所以在客人與其對象間,朵拉據有絕對的再詮釋能力。朵拉與客人的互望,如同偶像漠視的瞳孔,如同信徒無助且全然託予的告解。

  透過一種斷然的權力,如此被動的經歷也可以展示某種主動性。每一句傾訴的聽取、每一次動筆、每一封信的指向,都屬於朵拉的一趟主動的想像旅程。朵拉可以想像情人間的愛戀、仇人間的怨訴、人生的感謝與懊悔。朵拉可以想像約書亞的父親,如同想像或回顧她零碎記憶中的父親。

  朵拉被動地闖入並判決了無數的人生經驗,直到約書亞闖入並牽動了她的人生經驗為止。

  有一部漫畫裡的神被描述成這樣:深淵之神沒有名字,祂的名字是由地上的人與空中的獸命名的;深淵之神沒有形象,祂的形象是漩渦一般的流質線條;深淵之神無法言說,祂只會發出不可辨識的聲響;深淵之神沒有輪廓與邊界,祂的一小塊被囊括在漫畫中的框框裡。

  如果說深淵之神與世界是一體、未對象化的,那深淵之神就如同纔生的嬰孩。而一個沒有自我界線的嬰孩與神是被動的,也是霸道的。

  朵拉在角落被動地、由外往內地不斷收納一切,如同一個口腔期的嬰孩,或者全能的深淵之神。這個口腔期的無限需索與自私暴虐一直要到約書亞的闖入才有所改變。整個尋找耶穌的旅程,如同一場約書亞領頭的踏往現實世界的冒險。朵拉得在這趟冒險中體驗飢餓、迷途、無助、愛戀與分離。也就是這些親身的體驗,使得朵拉走出那只隱匿於路旁的小神龕,進入現實世界的經驗衝擊,而這些衝擊促使朵拉建構起更明確的自我界線。

  如同Nancy Chodorow說的:「焦慮刺激了自我能力(ego capacities)的發展,以及自我界線的創造。」而現實世界總給予我們無限的焦慮不安,這些焦慮不安或者讓我們自我封閉於某個神龕裡,或者給予我們一個被闖入的經驗旅程。無論如何,焦慮不安總是給予生命經驗一些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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