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5日 星期五

(七)

  小說家搔著頭,菸灰缸裡的菸一口也沒吸,燒盡卻完整的菸看起來像一隻蠶寶寶。小說家在桌前,想著這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究竟該怎麼辦。

  首先,小說家想的是:這些故事們有任何共性嗎?有,這些故事們的共性在於他們的非真實性,但是除此之外小說家想不到任何的共性與連結了。於是小說家馬上想到,故事們的非真實性意味著他們是被編造出來的,而既然我們可以編造出一個故事或者許多故事,那也許我們就可以繼續下去將他們編織在一個綿密而相關的網絡裡。

  小說家想到這裡,起身走到窗邊鬆口氣。他臉上掛著一點自嘲的微笑。「小說家」的工作不就是編造故事嗎?而他搔著頭連菸也來不及抽的這個晚上,想來想去就得到這麼一個無聊而先存於「小說家」這個字眼的結論。

  「小說家」是故事的創造者,他的責任就是把各種故事的相關性挖掘出來,或者賦予各種故事一個相關,然後再把他們扣連在一起。小說家讓這個念頭在自己的腦海裡不斷複製與環繞,然後靜下心來回到他的書桌前面。

  讓我們重回小說家開頭時想的那個無聊的結論。小說家從故事們共有的非真實性出發,然後得到因著非真實所以可以被操控打造的結論。然而為故事們編織一個共同相關的屬性有什麼意義呢?有的,因為這個共同相關的屬性可以賦予這些故事們一個結局。

  小說家的腦海停不下來,雖然他已經試著告訴自己:我是故事的創造者。但是為什麼「小說家」這個職業就非得為這些非真實的故事們做任何編造呢?是不是有一種可能,就是在眾多非真實的故事中,我們為其創造相關,然後在眾多相關中所得到的那一個結局就是真實的。也就是一個明確而綿延串連的結局賦予了這些非真實的故事真實性,反過來說,當一連串的故事得不到一個結局,他沒有終點,他就沒有生命,因為他沒有真實。

  這就是結論了,也是「小說家」這個行業的道德責任:「小說家」們為人們編織一個真實到無法存在於現實世界中的故事。為什麼會「真實到無法存在於現實世界」呢?因為這一切的真實性只建立於一個可以被確立的結局,然而這個身為真實性的泉源與確證的結局,卻是被一連串不真實的片段所召喚出來的。

  小說家起身,又走到窗邊。他拉開窗簾,外面的馬路上有許多寒風中的過客,他們拉起衣領,披著圍巾,或者把自己埋在風衣裡頭。他們擦肩而過又擦肩而過,他們一面不斷與他人產生連結一面不斷與他人疏遠。他們有各自的目的地與方向,他們像是紛亂的故事。

  這個世界在混沌交雜的相關與疏離之間究竟尋找著怎樣的結局。

  小說家關上窗,拉起窗簾,回到桌前編造他的故事們。窗外透進來的光線,照著那張草綠色印有橘色大花的窗簾,顯得既溫暖又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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