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31日 星期三

年終咖啡廳

  「我們的耶加雪菲很酸喔。」這是我在La Crema聽過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現在的我坐在這裡,大概再過三個小時這附近會湧進大量的人潮,然後在四個半小時之後觀賞瞬間釋放的煙火。

  La Crema異常地溫暖,裡頭的客人一看就是來取暖的,也許等待飯局,也許等待狂歡。許多時候咖啡廳就是這麼回事,他是一個付費的飯店大廳,或者一個昂貴的休息站。

  今天的La Crema不但異常溫暖,還是一個巨大的中繼站。一年之中我們再不能找到哪一天,像是今天這樣充滿快速流動的人群。而La Crema在這裡,國父紀念館旁的小巷子,走兩步就能看到煙火的地方,他停留在這裡承接並遞送大量的人。

  如同某些時候,我在這裡,喝很酸的咖啡、抽黃濾嘴的菸,一個人。

  「人群變得古怪……」這是Jim Morrison的句子,我幾乎可以記得剩下的那些敘述。人群變得古怪,當你不屬於他們。是這樣嗎?人群變得古怪,當你不屬於他們,確實是這樣,即便這不是Jim Morrison說的。

  咳,難道我非得寫這樣的東西嗎?像是什麼,我離人群遙遠、我在他們中間穿越、我與他們擦肩而過。之類的。難道我非得寫這樣的東西嗎?難道我是全世界唯一的以致於需要這樣夢囈著自己的孤獨的人嗎?難道我的誠實就建立於不斷訴說自己的哀傷嗎?

  不應該是這樣,我應該寫點聰穎的東西。

  人群變得古怪,當他們的意象在你面前遊走。像是在這裡,我是一個喝很酸的咖啡又抽黃濾嘴的菸的人。或者外面的人們各個都像是被煙火吸引的蚊蟲或粒子,或者那個噴發煙花的高塔是貪婪世界的陽具,或者人群是集體狂歡中的巨靈碎屑,或者這個世界就是巨大的符號集合,而符號的遞送如同光纖中的訊號一般編織出我們的生活。

  天哪,我寫這樣的東西有任何意義嗎?這個世界還是那個樣子,不論我們用怎樣的理論眼光去詮釋他。他就是那個樣子,他就在那邊,永遠在那邊,用緩慢、巨大、無生命的方式抽長著,而且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因為他是個有機的無生命體。而各種理論炫耀著自己的文化資本、展示著知識權力的同時,這個世界在外面呼嘯而過不留一點痕跡。真有那麼點痕跡的話,那就是一些我們不敢面對但又相處其中的悲慘生活。

  所以說,我應該要寫生活點的東西,很清淡的。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呢?因為我不知道要去哪裡,剛好上個週末在多鬆碰到CCH,一下子我懷念起前年在這裡跟一群陌生人胡鬧的光景。那為什麼我不找史和鍾呢?記憶中我們不曾一起跨年。一起跨年沒什麼不好的,也真不至於如同那個文藝青年寫的一般:這個時間的我們不敢面對彼此的疲乏。好吧,這樣批評一個青澀文藝青年也是不應該的,他說的東西也有那麼多誠實。只是,實際的狀況是我們三個有各自的默契,也有各自的生活。碰不到一起,反正碰到一起也沒什麼好快樂的。

  好,於是我寫了幾句關於生活的句子。但是那又怎樣。史打電話來,有點慌;我打電話給鍾,有點忙;我坐在La Crema,感到無限的無聊,同時數算著無盡的浪費掉的時間、幼稚且愚蠢的對他人的傷害、推卸責任又自以為是的生活模式。

  這時候CCH走了進來,帶著愉悅而嬉鬧的笑臉,世界在那張笑臉上張開一份表面的滿足。我不是CCH,甚至跟他相當不熟,但是那份表面的滿足總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是可以有一種很謙卑但是又很驕傲的生活方式。所以我在這,在這抽黃濾嘴的菸、喝很酸的咖啡,一個人,也許一直到CCH開始喝酒於是和我胡扯為止。

  二OO八年只剩下不到四個小時,人群在這最後的四個小時不斷加快腳步,好像生命到此就要終結。他們的腳步由緩慢而漸快,漸快而致狂奔,狂奔以致於慌亂。這個世界無限的時間如同一隻巨獸在背後獵食他們,而他們一面奔跑一面歡笑,那些歡樂聲響在越趨誇張的笑臉中消聲匿跡,至終這個世界如同一場邊歡笑邊殘酷追逐的默劇。

  他是噤聲的,而你應該傾聽這樣的噤聲,然後在其中尋找自己那熟悉又陌生、年輕又古老的音韻。

  La Crema人聲鼎沸了起來。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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