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落於深夜裡的多鬆忽然放起Dream Theater的《Awake》。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空間裡原本混沌的電子音場就給清晰剛直的聲線化開。我往外走,回頭看深夜的泰順街中只有多鬆橘黃的光點,轟然作響的吉他如同屋外一般寧靜分明。這樣的空間景色與重考生活的早晨無異。
起床的鈴響不比微亮的陽光更叫人緊繃。那天睜眼時看見房間裡的亮度就知道八點多了,遲到了。那段日子對於時間的細節總是特別敏感-光線的亮度、空間的密度、人群的裝扮、入耳的聲響,總是不斷暗示著時間的刻度。八點半快九點的捷運車廂,沒有穿制服的學生,沒有提菜籃的老婦,清一色的是上班族,在那片微亮沈默且近乎凝止的天空下。
我的耳機裡放著Dream Theater的《Awake》,跟今天晚上多鬆裡一樣轟然作響的,Dream Theater的《Awake》。
那是專輯裡最後一首歌了,開頭的鋼琴和弦很美,不斷反覆著。James LaBrie開始唱,用著私密而悄悄的耳語。間奏中鋼琴和弦又彈起,伴隨著細雨般密密雜雜的吉他破音。一段錄製好的聲音,一個男人說話,對著一個女人,傾訴他的愛情。James LaBrie咽氣地再開口。然後又是間奏,鋼琴和弦,吉他破音,女人的自白,小孩的哭喊,男人主播快捷地唸起新聞稿。James LaBrie半唱半唸地繼續下去。最後一次的鋼琴和弦反覆,最後一點的細雨吉他破音熄滅。
最後一首歌似乎就如此結束了,但是那麼多的聲響好像不會消失,他們用各種不同的身份在我耳邊講話,他們是女人、是男人、是孩童、是老者,他們是各種不同的生命情境,卻都講著同樣的話語,就是James LaBrie最後的台詞:「And I'll never be open again.」他們不只告訴我他們永世的封閉,還告訴我也如同他們一般,被封閉在無盡的符號世界中。
那天我下了捷運,外面的細雨就像粒粒分明的吉他破音一樣,我不自覺地在車站門口大哭起來。太多符號了。捷運車站裡好多的廣告,好多的人,大家都穿梭在廣告之前,追尋著不同式樣的需求。廣告們一致地散發出一份訊息,一份關於快樂的訊息-減掉十公斤你會快樂一點、考試高分你會快樂一點、玩個遊戲你會快樂一點、買輛車你會快樂一點。然後人群就在每個廣告之間過渡人生。廣告、訊息、符號在捷運地下道裡濃密地匯集起來,乘載著人群的慾望從電扶梯向上竄流,竄流至城市上空。一切都那麼地過度,過度的快樂與不快樂,過度到情緒自身不再具有任何獨立的意義,全都混在那城市的慾望雲層之中。
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好像只是人生線條的某個情緒波谷,過去了就不再。只是今晚我在多鬆,又聽見了這張專輯,感覺一年前捷運車站門口大哭的自己又在耳邊騷動,一點點地,在耳邊低語著。他如影隨形地攀在我的肩頭,或者環抱住我的小腿。他跟著我一起走出多鬆,走在滑入黑夜的泰順街頭,我只回頭跟他說一句,照著沙特在《嘔吐》裡最後與其生活道別的話:「明天的這座城市應該會下雨。」
那個「他」就消失了,消失在遠方閃著橘黃光點的深夜巷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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