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14日 星期五

心理學期末報告-成長背景以及自我分析

  引用喬治.赫伯.米德(George Herbert Mead)的「主我與客我」(I and Me) 的概念。關於一個人自我意識的建立以及社會規範的內化,必然在過程中接受外在環境形塑「客我」,並由「主我」審查、評估、選擇,最後架構出一個社會氣氛下完整的自我人格。

  民國七十三年出生,即將要邁入人生第二十四個年頭的我,在自我的價值觀與形象塑造上,即使不成熟,但也步入一個趨於穩定逐步前進的階段。審視過去二十三年多的成長經歷,每一個階段都有不同的信仰與堅持。

  這個階段的我之於過往,最大的差別應該在於,我正逐漸理解「我」這個人即使是獨一無二地存在於世界上,但是關於「我」的歷史,其實不過是數算不盡的人類歷史中的微小的一塊。「我」的存在擁有其特殊性,但也不是真正的獨一無二,而是時代氣氛、社會架構、國族歷史形塑而成的複合體。脫離了這個時代與成長經歷中所有周圍的細節,「我」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甚至也不復存在。如同Allan G. Johnson說的:「我們的存在超越了個體的範圍,個體既不是一切事務的開端,也不是其終點。」

  我出生於一家四口的中產階級、基督教信仰的家庭,父母親同為高中老師時認識,結婚後母親陪同父親赴美深造,回國後父親在外商公司工作,如今是公司的總經理。婚後母親完全成為一個家庭主婦,放下了所有在外的工作,全心全意照料兩個兒子和她的丈夫。父親的工作繁忙,在家中母親成為了跟孩子最主要的溝通管道和連結。

  從小母親非常在意和孩子們的對話,照著她的說法,我哥還很小的時候跟她牽著手走在馬路上,路人都對她抱以看到神經病的眼光,因為他們看不見矮小的我哥,而母親在走路的同時不斷和我哥對話,以至於旁人看上去以為她在自言自語。

  從襁褓到國中畢業,我所有的自我建構都在於和母親的對話中。

  自小體弱,無法跟同儕有正常良好的互動。全身異位性皮膚炎造成的嚴重破皮和傷口,讓同學看到我都避之不及,時常得承受周圍人的嘲諷言語和冷眼。某個角度而言,孩提至少年階段的我在與人相處上得不到任何的認同與被接受,我與人群的距離遙遠,而母親就是我對於認識世界的唯一出口。

  用「主我與客我」的概念檢視,在與人相處溝通的部份,我的環境教導我的是:保持堅強、關閉自己、提防他人,用冷漠與矜持維持自尊。於是,我的「客我」成為了一個這樣的人:沉默寡言、不愛打交道、表情嚴肅、孤立甚至驕傲。然而,我的「主我」難道就和「客我」的形象對立衝突嗎?小時候,在學校被同學言語攻擊,受了傷回家哭訴,我的母親時常告訴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於是在母親的教導中,我殘破的身體成為了一種不凡的象徵,相較於那些「幼稚、不懂事、言語中傷他人」的小孩,我擁有充分的資格「沉默寡言、不愛打交道、表情嚴肅、孤立甚至驕傲」。成長的背景於是讓我成為一個內在外在、主我客我,都與人格格不入,並且享受這種格格不入的人。那個階段,儘管仍然會因著他人惡意的眼光而受傷,但是內在並不衝突,甚至心滿意足地覺得自己不平凡。

  從襁褓到國中畢業,這個階段算是關於「我」最主要的形成時期。那不只決定了我「沉默寡言、不愛打交道、表情嚴肅、孤立甚至驕傲」的性格,更讓我置身在與週遭環境對抗的氛圍中,同時,因著「與週遭環境對抗」,我不時得檢視自己是什麼樣子,是什麼樣子讓我有能力跟旁人對抗,是什麼樣子讓我能驕傲地「與旁人格格不入」。我代表的如果真的像母親說的那樣不平凡,那讓我不平凡的「因」必然是殘破的身體,問題是,這個「因」引領出了怎樣的「果」,而那份「果」才是真正讓我不平凡的實體。

  高中開始身體狀況改善許多,在外表上,那些曾經屬於我不平凡的象徵,那些紅腫的皮膚、破裂的傷口漸漸消失,轉趨於內在意義。那些外表的象徵成為過往,成為一種已經過去了的歷練,於是我開始在意的問題成為:這個看不見傷口的我,依然理當是不平凡的(因為我走過了歷練),然而站在別人面前,當他們不再看見一個殘破的身軀的時候,他們看見的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那些不平凡的外在表徵消失之後剩下的我是什麼?

  持續焦慮著這樣的問題我進入大學生活。第一次念大學是淡江資工系,兩年後淡江二年級結束的那個暑假,決定重考。重考的一年結束,我以大過周圍同學四五歲的年紀進入東吳大學社會系,一年級。

  在淡江生活兩年,認識了一些人,認識了在這個年紀,其實許多人都背負著許多故事,或者說背負了許多類似我曾經看為屬於我獨一無二的「歷練」、「不平凡的象徵」的東西。那不一定是天生的疾病,可能是一場意外的車禍,或者複雜的家庭背景。於是屬於我的獨一無二被打破了,我慢慢開始瞭解一件事實,那就是人的特殊性不存在著完全的獨一無二,而是許多由這個社會交互構成的不同經歷。也許出於天然,或者出於人為,但最重要的是,人的形塑受到關於時代、歷史、社會的複雜影響。

  就像是關於我的身體(我不可能是唯一也八成不是全世界最嚴重的案例),如果這個社會存在著更多甚至非常多類似的狀況,如果我的身體成為一種感冒一般普遍的狀況,那也許我周圍的同儕就不會對我抱持那麼異樣的眼光,那我的母親可能也不會試圖說服她自己和說服我,那所有關於「我必定不平凡」的說詞都將被打破。所以說童年經歷告訴我的不平凡並不存在。

  如果我不是天生注定不平凡,但是我又被塑造成一個極力證明自我之特殊性、超越性的人,那我必定得尋找一個更符合自己方向的路,而資工又不被我認同,於是我決定重考,最後來到了東吳社會系。

  高中的時候我幻想自己未來可以當個建築師,然後又嚮往自己能當一個辦公桌上同時操作著兩三台電腦的工程師,再一轉眼,我希望自己能當一個坐在咖啡廳裡抽菸寫字的小說家,落魄潦倒一輩子也沒關係。至於今天,我是個等待進入社會學學術場域的大一學生。

  建築師和工程師相較於小說家,對我來說的差別只在我可能得到的收入的差別,相同的是,在那些身分裡我有自己嚮往的樣子。像是建築師對我而言可能是一種藝術家,工程師則是一種旁人不懂的專業,小說家是一種感性、迷人、恣意的生活情調。那社會學家呢?難道只是另一種的專業,另一種讓人佩服的專業嗎?

  會想當小說家,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在現在這個人生階段,我對於自己興趣和專長上的認定是寫字與講話。但是這樣就能成就一個小說家的專業嗎?一段時間來我發現自己缺乏把小說當作工作或者認真創作的能力,於是我開始思索自己能做到的究竟是什麼,我得到的結論是:我是個只會過生活的人。

  所謂的只會過生活,指的是我沒辦法全力投入一種事務性的研究或者操練(那可能受制於小時候身體較差需要較多休息,導致長大後身體力行能力之怠惰),那可能讓我沒辦法當一個工科或商科的學生。那寫小說吧,但是我只會過生活,我沒有太多想像情結以及創造故事(憑空創造出不屬於我的生活)的能力,所以關於我寫的小說永遠都只有誠實而沒有創意,但對於一個小說家來說這可能是不夠的。

  那只會過生活的我為何會選上社會系呢?從小的經歷讓我與人群保持距離,但即便是有著距離我仍然生活其中,而且因著旁人較負面的眼光,我必須習慣並學習觀察人群互動關係中的言語、舉止動作、表情、心態。我會過生活,代表的是我習慣對於生活的各種細節產生感覺,感覺帶出提問,提問帶出想像,然而這些提問以及想像都建立在數十億人口中的我這個個體上,建立在我這個個體接觸過的極小範圍的生活經驗上,而社會學提供給我的,就是延伸我的想像範圍、生活範圍、經驗範圍的管道。

  所以在今天的位置上,儘管我比起周圍的同學大上四五歲,我無法融入他們那樣階段與年紀的生活,但是一個社會學系學生的身分也著實地讓我滿足,因為我相信這是一個可行的方向,可以印證關於我童年經歷建立的那些自我定位的方向。即便我只是龐大人類群體中平凡而微小的個體,但是我有機會看到關於這個世界更多的面向,同時在這些面向中持續不斷地檢視自己。

  這個世界真實宛若虛構,我所執迷的,就是挖掘並撕裂現世的細節。在那樣逐層分剝的過程中,我看見的,是關於這個世界真實與虛構間交錯的美感。


--

最後一千字偷舊文,因為現階段我已經受夠寫這種自我描述與省視的東西了,難道這一兩年我自己牢騷滿腹地寫得還不夠嗎。天哪。

1 則留言:

  1. 原來誠實與樸素也有美感可能也是生命成熟長大的基

    礎. God bless you.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