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6日 星期二

故事的入侵

pic by Alexey Titarenko

  連著兩次跟L和H喝酒,L都大發酒勁地講話,一講就講了三年的份量。隨著這些話語之重量的時間開展,那感覺越聽越不對頭,好像我們酒醉之時跳上了藏匿於書桌抽屜的扁平時光機穿越蟲洞:現下不過是搖頭晃腦地回頭走看,但再過一會兒勢必是要往前看的。

  前天半夜回到家,拿了點啤酒就想找人。打給L,把他給吵醒之後叫他找點酒,講話。講著講著我問他:「你到底有沒有要考研究所啊?」他說要考,但即便考上了也不會唸、先回老家工作、存點錢再說。

  這回答讓我有種恍然大悟之感,他告訴了我時間開展的去向:再半年他就跟我隔著海岸了,我們三年來所共渡的各個節日在已知的日子裡已經完結。這回答了前兩次喝酒時我所感受到的不安。但只是部分地回答而已,我的不安仍在,甚或加劇。

  L給予我最大的不安不只是我們所共吐的三年過往,也不是往後或短暫或長時的分別。這不安在於一種故事之入侵所挾帶的舖張、恫嚇、膨脹與要脅。L喝醉後傳遞了一種異鄉人特有的疏離與親近,並且挾以許多或熟稔或根本由我所出的字眼與手勢,如同一陰險之註腳般詮釋起我與他。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有著我難以捕捉的生命經驗,這難以捕捉的生命經驗不是歷史的,而是現象學的。也因此我的不安在那兩次喝酒至天明、而我們亟欲拉起窗簾關起門戶以躲避晨曦薄光的暗室裡,顯得那樣壯大。

  這份不安在前天晚上,在L跟我說他的規劃之後又拔地而起,因為他沒告訴我這故事更後頭的去向:一個異鄉人與我喝了兩次酒吐露真心之後,他就要走了,他要帶著關於我的故事去海岸對邊的老家繼續一段我不可想像的旅程,如同這兩次一般他可以模仿我、操持我、詮釋我,並且在我目光所未及的地方。難道這不叫人不安嗎?

  想到這我幾乎要不信任L了。但那是不該的,他所給予我的不安應該是我所能回以的最大信任。因為對於那些不可信任之人我是不會那樣不安的。我是個喜愛故事卻不喜愛被故事入侵的人,我能接受的只是自我故事對他人的舖張恫嚇膨脹與要脅。

  而L,相信他也是那樣不安,因為我對他所做的甚至更多,今日他不過是還給我而已。對此我滿心感謝並誠心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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