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至今不知是盛暑的蒸烤還是食慾衰竭的緣故,我瘦了六七公斤。體質使然,少了六七公斤的我看上去著實瘦了不少。上禮拜的半夜,下樓去便利商店買東西喝,猛然發現店門口那張大木桌給拆掉了,我才覺得:瘦下來的原因是少吃宵夜吧。
這家全家的門口有一片小草地,上面放了張大野餐桌,幾年來我、史和鍾半夜都是在這吃宵夜的。
史兩個月左右沒回淡水了。搬回家住了。這兩天他回來拿衣服,我給他看這張照片,他反應跟我一樣:好像癩蝦蟆喔。幾年來的宵夜時間與失眠夜晚,我們坐在這隻癩蝦蟆的平整背部,或者粗厚的四肢上,抽菸講話,偶爾把菸攆熄在上面、偶爾飲料或者泡麵湯都灑在上面。這裡像是我們的後院,裡面養了一隻巨大卻隱匿的癩蝦蟆,只是那時候的我們都不知道:原來這是隻癩蝦蟆啊。
就好像皮諾丘要被鯨魚從噴水孔給噴出來之後,他才會在騰空翻轉中頭暈目眩地看見那個吞食他的巨大黑洞其實是一隻大鯨魚。
青春變得像是一個自宰的空間,我們身處其中自以為悠遊穿梭,哪天回過頭看才知道被吞下肚子的是皮諾丘;被癩蝦蟆給載著走的是我和史與鍾。
青春像是一隻巨大乾癟的癩蝦蟆,而這隻癩蝦蟆,在無數個童稚的夏日午後、燙腳的柏油馬路上我都見過:乾乾扁扁、內臟外翻。小時候總好奇地蹲著看,忍著心裡一股噁心和不自在細細地品味。如此噁心的東西竟也令人神往。神往著什麼呢,神往一個又一個極度空乏不滿的宵夜時間與失眠夜晚。
失眠時間變少了(鍾少吃安眠藥了、史不再無意識地把〈NBA2002〉打上幾萬遍了),過飽的宵夜也少吃了(過飽的宵夜帶來過脹的胃、更難醒來的早晨)。我們不再年輕嗎?不,我們還是很年輕。過去的我們和現在的我們都很年輕,只是這是一種不同的年輕:今天的我們開始相信自己年輕;過去的我們相信自己的蒼老。哪一種比較年輕呢,是自以為懷著蒼老靈魂的、坐在癩蝦蟆背上沈浮的我們,還是相信自己年輕、一切為時不晚的我們。
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這樣描述夢想之城伊希多拉:「人假使在荒地上走了很長的時間,自然就會期望到達城市。後來,他終於抵達伊希多拉,……伊希多拉便是他夢想的城:只有一點不同。在夢想的城裡,他是個年輕人;他抵達伊希多拉的時候卻是個老頭。在廣場的牆角,老頭們靜坐著看年輕人走過;他跟他們並排坐在一起。慾望已經變成記憶。」
我們的慾望已然成為記憶了嗎,不對,就像是我們不再年輕了嗎-不,我們很年輕,而我們的慾望也還是橫陳簇擁,當我們體認到自己的年輕之時,我們也為自己重新點燃了不一樣的慾望;我們會有新的慾望,如同我們會有新的記憶。或者就像卡爾維諾說的那樣,我們是在追尋年輕的路上逐漸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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